从轧钢厂出来,已经四点半了,但丁雨秋没有急着回去,昨天上午她给郊区一家康复医院打过电话,那里的院长态度要比甘副院长好得多,想着既然这里没要到钱,便过去赶紧拜访一下,把今天的四家全都跑一遍,至少有个大概的结果。
于是骑着车便往郊区的地址去。
一路上丁雨秋骑的很快,可随着路越骑越远,也越骑越荒凉,很快天色便逐渐暗沉下来。
康复医院在城外的近山区,周围都是平房,进了大院子后只有两栋二层的小楼点着灯。
丁雨秋记得那里的洪院长跟自己说过,这里以前是钢厂的废弃宿舍楼,后来划给她们单位做了康复医院。
天气已经转凉,浑身汗透她骑的慢了会儿,到地方已经六点钟了。
医院里住了许多年迈的老干部,为了方便照顾,守着医院的洪院长平时就住在医院里。
敲响办公室门的时候,洪院长很是惊讶,把丁雨秋迎到桌前坐下,赶忙去倒茶。
这是丁雨秋第一次见洪院长,以前只在电话里沟通,没忍住便多打量了对方几眼。
洪院长年纪已经过了六十岁,头发梳的一丝不苟,穿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,很干练也很慈祥。
丁雨秋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。
“洪院长,今天太晚了,冒昧前来拜访,跟您说声抱歉!”
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杯,丁雨秋脸上略带歉意,便也没含糊,把来的目的说了,“晚上我还要赶回城,我也就长话短说了,我是为了那台除颤仪的货款来的……”
洪院长声音很是温和,从抽屉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,把丁雨秋的杯子接过来放下,“姑娘,你这么晚还跑这么远,真是辛苦!看你脸都发白了,低血糖了吧?赶紧吃一块糖缓一缓!”
“谢谢!”丁雨秋感激的谢过,接过去后剥了糖皮纸塞进嘴里,顷刻间唇齿之间全是甜丝丝的味道,让她刹那间便感觉心里暖丝丝的,从轧钢厂出来后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。
先不论要账的结果如何,就是这份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和温暖,都叫人动容。
果然,人跟人是不一样的。
洪院长叹了口气,也实话实说道:“你远道而来,我也不耽误你功夫。我也长话短说了,我们这小医院,主要做的是康复工作,就是给那些城里的老干部们调理身体,修养身心的。他们一般看大病都是去城里的职工医院,或者去保健局的医院!病人虽然多,可医院效益上是比不得城里的医院的!”
她说到这里,看着丁雨秋的眼神黯淡下去,有些着急道:“医院的经费的确是紧了些,那台除颤仪6000块钱,一下子让我们全款付清,确实有些困难!”
说完这话,她急急起身把身后的书柜用钥匙打开,话锋一转道:“不过,你那是救命的设备!我跟保健局的老同志问过,那东西的作用非常大!你们李院长拿它救了不少人,在我们这,也救过一个老同志。我们既然从你这订了,那肯定就会认的!”
她说着话,从抽屉里摸出很多东西,又道:“这样,我这里有一部分的现金,剩下的我可以拿其余的东西补上吗?你来点一点!”
“啊?”
丁雨秋惊疑一声,往桌上看去。
洪院长说的东西,就是几十斤的全国粮票,还有面、油、布票,还有一张盖了机关事务局发下来的工业票。
“米面粮油这些票,你们肯定能够用上的!你们也有食堂吧?这些能够抵一部分货款!”
她说到这里,又赶紧快步走到门口,朝另一间办公室喊道:“吴会计,你把这个月的钱票都拿来!”
“怎么了院长?”吴会计匆匆跑出了办公室,很是不解的站在门口问。
“春雨厂的丁厂长来了,要货款,你赶紧给归拢归拢!”洪院长指了指屋里,“你快一点儿啊,丁厂长还要连夜回城,她一个小姑娘我不放心!”
“洪院长,可是咱们上上个月买了辆运货的拖拉机,差不多现金都用完了啊……”
吴会计脸上一片苦涩。
“不说这话,有多少拿多少……”
洪院长摆摆手,催促她快一点。
“哎……”吴会计无奈的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丁雨秋,只好叹着气转身进屋了。
“抱歉,让丁厂长你见笑了!”洪院长这才转身回了屋里,把桌上的算盘推了过去,“丁厂,我帮你点一点吧!”
丁雨秋望着这个老太太诚恳的眼神,实在不知道说什么,只感觉眼眶热热的,默默抓了抓怀里的算盘,叹了口气把桌上的所有票据和现金一一清点起来。
过了十五分钟,吴会计匆匆进了办公室,手里还提着两大包散发着麦香的白面馒头。
“丁厂!”他有些不好意思,把馒头往桌边推了推,生怕掉在地上,“这些馒头我刚从食堂拿来,您看能不能抵个五块钱,其余的我们实在没有了!”
“……”丁雨秋一愣,瞅着面前这两大网兜白面馒头,心里顿时堵得慌。
吴会计瞧她发愣,从口袋里摸出二百一十块五毛钱赶紧堆到桌上,“还有这个,差点忘了,这是下个礼拜准备买新血糖仪的钱,您先收着,紧着您这边先给!”
说完这话,他又翻出另外一个裤兜,“这些是六十斤粮票,二十三斤油票,也先给你吧,你看看能抵多少……”
“吴会计,洪院长!”
一听这话,再一看这架势,丁雨秋的喉头便有些哽咽。
“你们……这么困难,我不能断了你们康复医院的后路啊!这么多老同志被你们照顾的这么好,我要是要了这钱这票,那跟杀人有什么区别……”
“丁姑娘!”洪院长握着她的手,轻声细语道: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,你不要有心理负担,我们欠了你四个月,你从来没要过!现在你来了,说明你是真困难了!你也不容易的!我们医院,可以再想办法的。”
自收自支的医院就是这点不好,想要等上头的拨款,没有那么及时。
“可是,你又从哪里想办法呢?”丁雨秋望着洪院长的眼睛,真诚又关心的问。
洪院长似乎没说过谎,眼神忽然慌乱了一下,一时语塞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丁雨秋一看这情景,就知道他们是真不容易,把算盘收进挎包里,将桌上的钱票如数推回去,站起身来道:“洪院长,我下次再来吧!”
“哎,别……”洪院长心里一震,忙抓住丁雨秋的手。
可这时,哒哒哒的脚步声却忽然响在外头的走廊里。
丁雨秋洪院长吴会计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,走出门一看,走廊里早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,全是医院里在此修养的老干部。
“小洪啊,”一个派头十足的老干部恨铁不成钢道:“医院有困难,怎么不找我们呢?还缺多少?可不能欠丁厂长的钱,她的厂那是救命的厂。不够的我们来凑,就当交了未来几年的伙食费了!”
听到这话,不光洪院长,就算是丁雨秋俱是浑身一震,反应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