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九阳双目微阖,一直等到土坑水面上那神鸟的最后一抹红影彻底消散,再无一丝痕迹,才缓缓睁开眼,将悬浮在身前的五帝钱一一收回手中。
他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,“噗通”一声,虚脱地倒在了地上,溅起一片尘土。
刚才与五色雀残魂那无声的对峙,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和灵力压力。
虽说对方只是一道残魂,但毕竟是神灵之属,其蕴含的神威和怨力也让崔九阳感到极为棘手,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又重新组装了一遍。
此刻,他浑身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还在不停地往外冒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干燥的土地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刚才为了强制镇压险些暴走的五色雀残魂,致使他体内的灵力一阵剧烈震动,经脉隐隐作痛,此刻连双手都控制不住地在微微发抖。
他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,深吸了几口气,才勉强缓过劲来。
然后,他转过头去,看向突然冲出来捣乱的托马斯神父。
此刻,这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侧卧在地上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如纸,似乎是被刚才五色雀爆发的那股恐怖怨气给直接震晕了过去。
崔九阳离他仅有五步左右的距离,或许是天色渐暗,光线不足,他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托马斯脸上具体的神色,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胸膛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,证明他还活着。
“妈的,这个傻逼怎么没被打死?”崔九阳低声咒骂了一句。
若不是这家伙突然捣乱,他何至于费这么大劲,差点就功亏一篑。
他懒得再去管那个洋鬼子的死活,自顾自地盘起双腿,闭上眼睛开始调息。
他的经脉中有灵力在如潮水般来去鼓涨,似乎是完成五色雀的超度后,机缘已到。
最先回到村中麦场的是胡洪柱。
他一路小跑,远远就看见崔九阳盘腿坐在地上运功,而那个讨厌的洋鬼子则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,一时之间有些发懵,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。
不过,他本来就对托马斯神父没什么好感,此刻见他躺在地上,便任他自生自灭。
于是,胡洪柱便找了个离崔九阳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,耐心等待崔九阳醒来。
第二个回来的是胡范氏。她手里还拿着那两根已经烧得差不多的红烛烛台,步履有些蹒跚地回到了麦场。
看到场间崔九阳打坐、托马斯倒地,胡洪柱干坐的景象,她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,脸上写满了疑惑。
不过,当她看到自家男人胡洪柱坐在场边,神情还算镇定,于是便也放下心来,默默地走到胡洪柱身边坐下。
夫妻两个压低了声音,窃窃私语起来,也不知到底在交流些什么,时不时还会朝着托马斯和崔九阳的方向瞥上几眼。
胡老汉和虎爷几乎是前后脚回到麦场的。
虎爷一进麦场,目光就立刻锁定了正在调息的崔九阳,他大步流星地抢先几步跑到崔九阳身边,蹲下身子,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崔九阳的脸色,发现他气息悠长,只是在运功,便放下心来。
随后,他手握刀柄,守在崔九阳身旁为他护法。
胡老汉慢慢走到儿媳和儿子身边,低声问了几句刚才发生的事情。
胡洪柱和胡范氏也是一头雾水,只能摇摇头,表示自己也不清楚。
胡老汉的目光在倒地的托马斯身上停留了片刻,眉头微微皱起,但也没有上前去触碰他,只是和胡洪柱夫妇一起,安静地等待着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,最后一丝余晖从西边的天空彻底消失,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布,将整个簸箕村笼罩其中。
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
一直闭目调息的崔九阳,缓缓地睁开了双眼。
此刻,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明亮,仿佛蕴藏着星辰。
他借助这次超度的功德,成功冲破了一极巅峰的瓶颈,修为来到了二极!
他来不及仔细感应自己具体出现了哪些变化,但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,这个簸箕村在他的感应中,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。
并非簸箕村本身发生了什么变化,而是他的修为提升之后,灵觉变得更加敏锐,能够感应到更多以前无法察觉的东西。
那弥漫在整个村子里的浓郁阴气,如同实质般冰冷刺骨,使得村子里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。
他甚至不用开灵视,就能“看到”枉死在村中,无人超度的冤魂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游荡。
他先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,然后看向众人说道:“鬼门现在应该能够打开了,你们可以去将村子里游荡的这些冤魂全都接引,送往阴司。”
一听这话,这四个鬼差才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可以送走冤魂了。
于是,四人不敢怠慢,立刻站起身来,分头行动,在村子里四处游走,将那些徘徊不去的冤魂送走。
一直持续到后半夜,村子里的阴气明显稀薄了许多,四人才先后回到麦场。
而托马斯神父,在这整个过程中,就一直像个死人一样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崔九阳在调息醒来之后,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捏在手中,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串五帝钱,坐在广场旁边,一边恢复体力,一边不动声色地监视着托马斯。
等胡老汉四人都处理完冤魂,回到麦场之后,崔九阳才站起身,走到托马斯身边,抬起脚,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大腿踹了两脚。“喂,洋鬼子,别装死了,起来!”
托马斯神父被这两下踹得不轻,悠悠转醒过来。
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,眼神涣散,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,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些虚弱地开口问道:“这......这是哪里?你们......你们是谁?”
崔九阳听到这话,险些被他气笑了:“怎么着?托马斯神父,你知道自己惹下祸,这会儿醒过来就跟我装糊涂是吧?你以为这他妈是演戏呢?韩剧吗?失忆?”
本就处于迷茫状态的托马斯神父,此刻被崔九阳问得更加糊涂了。
眼前这个东方年轻人嘴里在说些什么?“韩剧”?“失忆梗”?这些词语他闻所未闻。
他已经在中国待了很多年,日常与中国人沟通交流通常没什么问题,可眼前这个中国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清每个字,组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他皱着眉头,努力整理着混乱的思绪,一脸无辜地说道:“我没失忆啊?我是托马斯,毕业于爱尔兰都柏林神学院,秉承着在全世界播撒主的福音这种伟大理想来到中国,希望向中国这些迷路的羔羊宣扬主的恩德,引导他们
投入主的怀抱。”
崔九阳听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宣扬他的那套教义,感觉更加不耐烦了。
他懒得再跟这个装疯卖傻的洋鬼子废话,直接给了虎爷一个眼神。
虎爷立刻心领神会,“唰”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钢刀,将刀刃架在了托马斯的脖子上,冰冷的触感瞬间让托马斯打了个寒颤。
托马斯神父顿时惊慌失色,脸色变得惨白,连连摆手说道:“不!不!你们不能这样对我!我是神父!是上帝的仆人!我进入你们中国的领土是得到了你们皇帝陛下允许的,你们没有权利对我拔刀!这是对神的亵渎!”
崔九阳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,笑嘻嘻地说:“好,好,好!既然你非要装糊涂,那我就当你是真糊涂了。我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,你认为你此刻在哪里?”
托马斯眨巴眨巴他那双蓝色的眼睛,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,眼神依旧迷茫:“我......我记得我刚从上海法租界出发来到泰安府......不知怎么的,突然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然后就睡着了......醒过来就在这里了。
这里......这里还是泰安府境内吗?”
崔九阳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,表情逼真的样子,演得实在太像了,甚至都让他有点要相信这家伙是真的失忆了。
他下意识地追问道:“你说你刚来到泰安府,那你记得现在是哪一年吗?”
托马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:“按照我们西方的纪年方法,现在是一九一零年。
不过,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说是宣统二年啊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宣统二年?!”
大家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出几步,凑到一起,压低了声音,悄悄问崔九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崔九阳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,便将托马斯神父如何突然冲出来,用他那个十字架干扰超度仪式,导致五色雀残魂暴走,以及他是如何强行镇压,并可能波及到托马斯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他们。
众人合计看他现在这副样子,眼神清澈,表情真挚,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。
这托马斯神父,难道真的不是装失忆,而是......真的失忆了?而且还把记忆停留在了多年之前?
此时,托马斯仍然坐在地上,一脸无辜和困惑地仰着头,看着突然变得神色凝重的所有人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。
胡老汉分开众人,走到托马斯身边蹲下,伸出双手,轻轻扶住托马斯的肩膀,语气温和地问道:“托马斯神父,你不用过于紧张,也不用害怕。
虽然你确实闯了些祸事,但最终也没造成什么非常大的问题,我们并不会伤害你。你......你再说一遍,今年是哪一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