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最后一个撼人心魄的和弦余音在音乐厅穹顶下彻底消散,死寂般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,
随即被汹涌澎湃的掌声与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彻底撕裂!
那声浪远超之前的选手,带着一种被震撼后的激动和难以置信,如同海啸般拍打着舞台的边缘,
甚至震得悬挂在侧幕的厚重天鹅绒都微微颤动。
江临舟缓缓收回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的手。
指尖还残留着过度发力后的麻木与灼热感,仿佛刚刚触摸的不是琴键,而是滚烫的烙铁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关节深处传来细微的、过劳后的刺痛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仍在狂跳的心脏,
站起身,对着评委席和观众席深深鞠躬。刺目的聚光灯,光线扎在他汗湿的额角和颈后,他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。
有惊叹,有狂热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惑。
他挺直几乎要脱力的脊背,保持着最后一丝沉稳的姿态,
步伐略显虚浮地走下了舞台侧面的台阶。
每一步踏在木质台阶上,都感觉轻飘飘的,像踩在云端,
只有小腿肌肉残留的酸胀感提醒着他刚才的搏杀。
刚踏入后台相对昏暗的通道,隔绝了前台山呼海啸般的掌声,
一股混杂着松香、冷气和人体汗味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他几乎是立刻靠向冰凉的大理石墙面,
那刺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演出服衬衫,让他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堆放乐谱架的阴影里窜到他面前,是李锐。
他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,眼睛亮得像两颗燃烧的炭火,
一把抓住江临舟的胳膊,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急切的亢奋,语速快得像连珠炮:
“临舟!你真的dio炸了!”
那个‘英雄’!听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!太有劲了!真的!,我的老天爷,跟山洪暴发一样,整个地板都在震!我旁边那个管弦乐队的鼓手都看傻了,”
李锐激动地比划着,手指在空中用力挥舞,模仿着那排山倒海的音浪,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江临舟脸上。
江临舟靠在冰凉的墙壁上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了一口气,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力量、紧张、连同那几乎沸腾的热血都一并吐出来。
他的额发被汗水彻底濡湿,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角,灯光下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紧抿的、失去血色的嘴唇。
刚才在台上那如磐石般的沉静,此刻被一种深切的、几乎将他掏空的疲惫取代,
连眼里的光都黯淡了几分。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,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,正要开口。
突然,李锐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,像是想起什么,亢奋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他眉头猛地锁紧,抓住江临舟胳膊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。
他猛地凑得更近,鼻尖几乎要碰到江临舟的耳朵,带着探询和陡然升起的紧张:“等等……舟哥!你……你刚才是不是……弹错了?”
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兴奋,而是混杂了惊疑和一种“希望自己听错了”的祈求。
江临舟抬眼看李锐,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诧异,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“果然瞒不过”的了然覆盖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,目光落在自己仍在无意识微微颤抖的右手上,那是一种默认的姿态,沉重得如同叹息。
李锐倒抽一口凉气,那声音在安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眼睛瞪得更圆了,瞳孔里映着通道顶昏暗的应急灯光,急切地追问:
“真的?!我就说……我就说!感觉不对!左手八度下行快到结尾那里,那个降A小七和弦,音色不对劲!
有点飘,没沉下去!还有……还有中段转调前那个过渡音群,降E大调到G小调那里,是不是滑了一下?有点糊!颗粒感没了!对吧?我没听错吧?!”
他语速极快,精准地指出了位置,每一个音符、每一个和弦都说得无比具体,仿佛刚才那震撼全场的演奏在他脑中已自动回放、慢速解析
。显然,作为专业音乐生的耳朵和对好友演奏的极度熟悉,并未被那磅礴的气势完全淹没。
江临舟看着李锐焦急又笃定的眼神,嘴角牵起一丝极其苦涩又无奈的笑。
声音沙哑而疲惫,带着力竭后的虚浮:
“……嗯。耳朵够尖啊,李锐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每个字都需要力气,
“左手那个和弦,指尖没吃住力,按浅了……汗太多了,打滑。中段那个音群……手指没站稳,太急了。”
他抬起左手,疲惫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关节,补充道,声音更低了些,
“还有……最后那个强力和弦前的低音准备音,F的那个八度……也抢了半拍。”
“嘶……”得到确认的李锐,脸上的担忧瞬间盖过了兴奋,甚至带上了一丝绝望,
“完了完了!那岂不是……彻底寄了?!“
”林教授啊!那可是林哲远!他那耳朵!一点点瑕疵都逃不过的!
他那么严格,之前那个谁弹得再完美他都能挑出音色不够‘歌唱性’的毛病,你这可是实打实的错音啊……三个!位置还都这么关键!”
李锐懊恼地直拍自己的大腿,发出“啪啪”的闷响,仿佛已经预见了评委席上那张严肃面孔下笔如刀、分数惨烈的结局,替江临舟感到巨大的惋惜和不值,
“你刚才弹得那么投入,那么有感觉,整个气场都炸了!唉!功亏一篑啊!”
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,眼神在江临舟苍白的脸和通往舞台的通道口之间来回扫视。
江临舟抬起眼,越过李锐的肩膀,望向通道口。那里灯光通明,新的掌声正隐约传来,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。
他摇了摇头,几滴汗珠顺着鬓角滑落,滴在深色的制服上。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:
“我当时……只想着‘英雄’该有的氛围。脑子里全是画面,血液都冲着头顶涌……手指……”
他低头,再次摊开手掌,看着掌心被汗水浸湿的凌乱纹路和指腹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、甚至微微破皮的微红,声音轻得像叹息,
“……有点跟不上脑子里的那股劲儿了。”
他缓缓合拢手掌,那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,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。
“真的是……拼尽全力了。结果如何,”
他再次抬眼,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,落在那位以严苛著称的林教授身上,语气平静无波,“交给教授评判吧。”
就在这时,前台清晰地传来主持人清亮而标准的报幕声,如同冰冷的宣告,瞬间压过了后台所有的低语和杂音:
“下一位选手,高二(3)班,陈雨薇。演奏曲目:拉威尔《水妖》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