排练进入后半段,轮到其他选手上台与乐团磨合。
江临舟和陈雨薇并肩坐在排练厅靠后排的一组空椅上,两人手里各捧着刚泡好的热茶。
大厅里暖色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,音乐的回声在高高的屋顶间徘徊。
陈雨薇神情放松,双腿轻晃着,脸上罕见地带着一点愉快的笑意。
她低声感叹:“今天感觉,连空气都比以前轻了点。”
江临舟随口调侃:“得了第一,当然心情好。”
陈雨薇笑眯了眼,侧头看他一眼:
“上次星河杯,第三名那天我就跟僵尸似的,整个人都灰蒙蒙的。现在好像活过来了。”
“说实话,那段时间不太敢和你说话”江临舟说
“一下子输给两个以前的手下败将确实顶不住”她苦笑
“尤其是有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放弃钢琴了”
江临舟摇摇头
“很意外吗?”
“也不是,总觉得你不会那么干脆”陈雨薇像是想起什么,突然语气一低。
“也是真的巧啊,从小到大我们的老师都是一样的。”
江临舟沉默了。
神情一时有些恍惚。
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不愿回忆那些长椅上的练习时光。
“你换老师倒是换得挺快”他声音逐渐变得硬起来
“也是被家里逼着。”陈雨薇语气轻淡,像是没听懂讽刺。
“那时候连唐老师都是我父母他们死缠硬磨请来的。其实你那会儿停下来,也没人敢催你。”
江临舟竭尽脑汁想了想陈雨薇父母的样貌,但好像由于时间太久,已经模糊。
他叹了口气:“也过了这么久了。”
陈雨薇惊异地望着他,像是对他说的话感到奇怪。
毕竟,对外人来说,这一切明明不过是一两年的跨度。
江临舟低下头,收敛起刚才那点微弱的情绪波动。
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,像是用机械的动作把脑中的杂念一点点抹平。
他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微微点了点头,做了个结束话题的手势,把注意力转回舞台上的排练。
周围的乐声与人声重新占据了空间,排练厅里的灯光柔和,隔着一排排椅背,江临舟的身影显得格外安静。
他坐在那里,侧脸隐在光影交错处,看起来波澜不惊。
可实际上,刚才那几句对话像一颗小石子,在他心里掀起长久未有的涟漪。
他以为自己早已将过去和那些人的面孔搁置在时间之外,可一旦被人轻轻拨动,旧日的感受便会在最安静的时候泛上来,无法抑制。
江临舟深吸了一口气,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,让自己像往常一样,藏进一片自持的沉默里。
他的眼睛盯着台上的乐队、下一个上台的选手,表面平静如水,心里却像有人在低声敲击着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,久久不散。
两人之后没再开口,只是各自静静看着舞台。
大厅的空气变得安静,排练继续,台下的一切表面如常,而他心里,早已起了暗流。
现场音乐断续起伏,别人的演奏仿佛成了自然而然的背景。
江临舟强迫自己聚焦在下一个选手的走位、和声、与乐队的衔接,可无论视线怎么跟着变换,脑子里的波澜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每当一段旋律停顿,他都感觉自己正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着后退。
那种熟悉的、不安的沉默,一半源自旧事,一半又被眼前这些努力的同龄人放大。
他觉得自己仿佛突然置身于舞台的最边缘,所有光都照在别处,只剩下自己和那些无法言说的记忆待在阴影里。
他本能地把背靠在椅背上,让肩线更低,试图用一种“被动观看”的姿态遮掩自己的波动。
哪怕旁人看来,他只是冷静地旁观排练,仿佛什么也没有动摇过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份收敛背后,有多少翻涌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被压进心底。
就这样,他静静地坐着,一边假装专注地倾听着别人的排练,一边任那些未曾消散的思绪,在心里反复回响,直到最后,整个人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。
排练结束时,厅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。管弦乐器的收音与搬动声在高顶下回响,老师们在门口交谈,乐手三三两两结伴离开。
江临舟却依旧坐在原处,手肘搁在膝盖上,下巴微垂,目光落在舞台,却什么都没真正看进去。
他任由时间悄然流逝,脑子里时不时回荡着刚才的片段、陈雨薇的只言片语,还有过往那些未说出口的细节。
排练厅最后的余音消散了,偌大的空间变得安静,只剩下落日光影。
江临舟坐在那里,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空旷融为一体。
他没注意到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开,像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视线。
林筱收拾好长笛,原本已经走到门口,却还是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。
那个身影没有动静,像是在等什么,又像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。
她犹豫了几秒,脚步不自觉慢下来。
“……还不走?”
她走近几步,语气保持着惯常的平静,刻意压着声音里的关切。
其实在说话的瞬间,她自己也有点迟疑??是不是多事了?
还是……他其实是在等我?
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随即被她自己否定。林筱很快收敛了心情,装作只是例行的提醒,没让目光停留太久。
江临舟终于晃过神来,坐直身子,看了她一眼。
林筱见状,微微侧身,让肩上的乐器包遮住表情。
明明只是随口一问,心里却有一点不自然的空白。
她低头调整肩带,掩饰自己的慌乱。
“排练结束了,别一个人坐着出神,待会儿门要锁了。”
江临舟站起来,声音低低的:“嗯,刚才有点走神。”
两人并肩走出排练厅,门后回荡着空旷的余音和渐暗的天光。
走廊的灯光拉长两人的影子,地板上传来鞋底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。
江临舟仍带着心事,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沉静。
他的注意力像是还停留在排练厅的某个角落,眼神不聚焦于前方,也没有主动开口。
每一步都像是习惯性的机械动作,身旁的世界只是背景。
他的肩膀微微紧绷,呼吸偶有停顿。
脑子里却始终晃着刚才的片段,以及更多说不清的东西。
那些埋藏很久的回忆和新近的困惑此刻搅在一起,让他很难真正投入脚下的归途。
林筱则刻意保持与他一致的步调,明知并没有谁等谁,却又总在不经意间调整着距离。
走廊里的光从她发梢落到指尖,她下意识地轻捏着乐器包的肩带,动作细小而克制。
林筱一向不是犹豫的人,这会儿却在心里反复琢磨:
刚才要不要主动多说两句?是不是自己多想了?会不会……其实他在等自己先开口?
这些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,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好。
她微微低头,偷瞄江临舟的侧脸,只见他神色专注、唇线很淡,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波澜。
但恰恰是这种沉默,让林筱心里泛起一层奇异的悸动。
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有点期待他能主动说些什么,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。
走廊尽头的窗外浮现一片晚霞,橘色的天光给彼此的侧影镀上一层温柔的边。
林筱迟疑着,还是没有打破这份安静。
她指尖捏着乐器包的肩带,指甲轻轻陷进粗糙的布料里,胸口莫名有一阵细小的发热和紧张。
直到快要拐进楼梯口,两人依然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林筱把这段沉默当成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,又有点恍惚地想,也许,正是这份什么都不说的平静,才让人觉得彼此距离忽远忽近,既遥远又亲近。
他们的步伐在暮色中延续,安静、干净,却在各自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余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