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重的绒布幕布在身后落下,瞬间将台前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灼热的目光隔绝开来,后台相对昏暗的光线让江临舟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。
成功的余韵像温暖的潮水还在体内缓缓流动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键振动的细微触感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头,看向身边的陈雨薇。
恰巧,陈雨薇也正转过头来看他。
两人目光相撞,那双平时或清冷或倔强的眼眸里,此刻漾着一种明亮而湿润的光彩,如同雨后的星辰。
一丝清晰无误的、带着巨大满足和些许兴奋的笑容,同时在他们脸上绽开。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杂质,纯粹是为刚刚共同完成的、近乎完美的艺术表达而感到的由衷欣喜。
无需言语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这难得的融洽氛围只持续了短短几秒。
“雨薇!哎呀太好了!弹得太棒了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,是负责文艺活动的孙老师,她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,脚步匆匆地走到他们面前,却极其自然地将注意力全部投向了陈雨薇,
“快快快,准备一下,马上就是优秀学生代表致辞了,稿子再熟悉一下,有几个领导还想等下跟你合个影呢!”
陈雨薇脸上那放松的笑意迅速淡去,像是被拉回了现实。
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无奈,那眼神甚至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身旁的江临舟,似乎有些不舍这刚刚建立起的、微妙而愉快的连接就这样被突然打断。
但她很快便调整过来,恢复了平时那种优等生特有的、礼貌而略带距离感的姿态,对着孙老师轻轻点头:“好的,孙老师,我知道了。”
她被孙老师半挽着胳膊带着离开,走了两步,还是回头朝江临舟的方向看了一眼,嘴唇微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匆匆留下一个“我先过去”的眼神,便转身融入了后台忙碌的人群中。
江临舟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。胸腔里那份想要与人分享、交流刚才演奏体验的微热冲动,稍稍冷却了下去,化作一丝淡淡的惋惜。
他轻轻吁了口气,走到后台角落一处相对安静的堆放器材的地方,靠在墙边,从旁边箱子里拿了瓶未开封的水,拧开,仰头喝了几口。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稍稍平复了演出带来的亢奋。他微微仰头靠着墙,目光有些放空,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那几分钟的心无旁骛。
“刚才弹得真不错。”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身边响起。
江临舟一怔,循声转过头,看到林筱正笑吟吟地站在那儿,手里拿着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。她穿着常服,并非演出人员打扮。
“林筱?”江临舟有些诧异,下意识站直了身体,“你怎么进来了?”
林筱歪头一笑,带着点小得意,语气轻松自然:
“拜托,我可是乐团资深长笛手好不好?这地方我熟得跟自己家一样,门口负责的同学都认识我,打个招呼就进来咯。”她边说,边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瓶水递向江临舟,“喏,刚下台渴了吧?润润嗓子。刚才真的很棒!”
江临舟愣了一下,接过那瓶还带着凉意的水,瓶身上的冷凝水珠瞬间沁湿了他的指尖。
“谢谢。”他拧开瓶盖,喝了一大口,冰凉的感觉确实缓解了表演后的干渴。他笑了笑,接受了她的称赞,习惯性地谦逊道:“主要是曲子本身就好。”
“得了吧,少来这套谦虚,”
林筱自己也拧开另一瓶水,却没急着喝,只是拿在手里,凑近了一点,压低声音笑道,眼里闪着狡黠的光,
“我之前可还听某人诉苦,说跟陈雨薇合作简直要命,怕不是要台上打起来。今天这配合,可一点都不像要打起来的样子啊?简直是天衣无缝?”
江临舟被她打趣得有些无奈,空着的手摸了摸鼻子:“……凑合吧。最后几天练得比较勤。”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中间那些不为人知的波折与转变。
“何止是凑合,”林筱啧啧两声,也没再深究,目光从他脸上移开,随意地扫过周围忙碌穿梭的人群,语气变得家常而随意,“对了,马上放假了,有什么安排?回家过年?”
“嗯,下午的车。”江临舟点头,提到回家,他原本因演出而略显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下来,眼神也透出几分真实的倦怠和期待,
“总算能清静几天了。家里应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。”语气里透着一种即将回归熟悉巢穴的安稳感。
他转而看向林筱,顺着话题自然反问:“你呢?乐团还有活动?”他知道乐团的活动通常比期末考结束得更早一些。
“我们早结束啦!训练和演出都排空了,一身轻松。”林筱晃了晃脑袋,脸上露出一种彻底解放后的、猫儿般的慵懒惬意,“我也就这两天走了,票都买好了。”她说着,眼里闪着对家常味道的纯粹渴望,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,补充道:
“父母平时在乐团挺忙,也就过年有空。估计就是一大家子人吃吃饭,看看电视,没什么新鲜的。你们家呢?过年热闹吗?”
她的问句很自然,带着一种朋友间常见的、对彼此生活背景的好奇,但并无深挖的意思。
江临舟沉吟了一下,似乎在脑海里勾勒家里的画面:“差不多吧。亲戚走动一下,吃几顿饭……大概就是这样。”
他顿了顿,像是为了延续话题,也为了避免冷场,接着问了一句:
“你们家过年还有什么特别的?“他问得有些笼统,更像是一种社交性的延续对话,而非真的计划打听什么秘辛。
林筱歪着头想了想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水瓶:
“嗯……好像也没什么必须的。就是年前肯定要跟我妈去挤一次最大的那个年货市场,人山人海的,就是图个气氛。然后除夕夜守岁,我爸会泡一壶特别浓的茶,苦得要命,说是提神,结果他自己最先睡着。”
她说着,自己先笑了起来,是一种想起家人时温暖又略带吐槽的笑容,“哦对了,年初二惯例要去外婆家,一大家子人,特别吵,但菜很好吃。就这些了吧……你呢?你们家有什么保留节目?”
她把问题轻巧地抛了回来,同样带着闲聊的姿态。
江临舟被她描述的细微画面引得嘴角也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,他摇了摇头:“我们家没那么些讲究。就是正常过。”他似乎不擅长描述这种家庭琐碎的温馨。
他停顿了一下,像是为了不让话题掉在地上,又补充了一个非常实际的细节:“可能……会需要帮我爸贴一下春联。”
“贴春联啊……”林筱重复了一句,点了点头,似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,“也挺好的,有年味。”
两人就这样靠在后台略显杂乱的角落,身旁是堆放着的演出服箱子和乐器盒。
其他节目候场学生的说笑声、工作人员急促的指令声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
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话题始终围绕着过年这点事打转,像是两只互相试探着交换过冬储备信息的小动物,描述的尽是些琐碎寻常的细节。
轻松的对话像一条舒缓平缓的溪流,慢慢洗去了方才舞台上的高度紧张和那一点点未能及时交流的遗憾。心情也在这份琐碎而充满烟火气的闲聊中,渐渐变得平和而开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