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临舟回到琴房,却没有立刻开始练习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,云层缝隙里漏下几缕浅金色的阳光,将窗台残留的雨滴照得晶莹剔透。
他打开琴盖,手指悬在琴键上方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方才走廊里的对话,像一段未完成的乐句,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。
她的眼神,她的语气,她微微泛红的耳廓。
所有细节都清晰得惊人。
他试图将这些画面从脑中挥去,专注于指法的练习。然而,琴声第一次失去了往日那种抚慰人心的魔力。
琴声依旧流畅,技巧无可指摘,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某个地方的注意力已经悄然涣散。
接下来的几天,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每一天都过得和往常并无不同:练琴、上课、查阅乐谱、与导师讨论比赛的细节。
他依然是最早到琴房、最晚离开的那一个,指尖在琴键上留下的时间甚至比以往更长。
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。
他会在一段练习的间隙,无意识地望向窗外。
梧桐新叶一天比一天浓密,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。偶尔有穿着浅色风衣的身影经过,他会多看一眼,然后又收回视线,继续专注于眼前的乐谱。
唐老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在某次指导课后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:
“最近状态不错?听起来比前阵子稳了不少。”
江临舟只是淡淡点头:“还好。”
他没有说谎。他的琴声里的确多了某种以前没有的沉静,一种不再急于证明什么的从容。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种稳背后,藏着怎样细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。
期待什么?他问自己。一次普通的碰面?一场即将到来的、注定短暂的告别?
他没有深究。
那天下午
琴房的门被叩响,声音不大
江临舟抬头,说:“请进。”
陈雨薇走进来,怀里抱着谱子。她的神色一向平静,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起伏:
“唐老师刚说的奏鸣曲处理,想对一下。”
她坐下,摊开谱,指尖点在几处标注上。江临舟看一眼,手腕一沉,示范了几声。音色不柔,却干净。
“这样。”他说。
她学着做,眉心轻蹙,不置可否。
“还是太硬。”她低声道。
“那就收一半。”江临舟答。
他们来回试了几遍,空气干燥,节拍器跳得冷冷。
最后,她收起谱子:“下次大课再说。”
结束时,陈雨薇合上谱子,站起身。她走到门口,手搭在门把上,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。
“下次比赛,”她的声音很平,“我一定会赢你。”
江临舟的目光从琴键上抬起,看向她故作严肃却略显单薄的背影,忽然扯了下嘴角。
“多大人了,”他声音里带着点罕见的、近乎揶揄的调子,“还这么二。”
陈雨薇猛地转过身,脸上那点强撑的冷峻瞬间垮掉,眼睛微微瞪大,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话。
一抹极淡的血色迅速爬上她的耳尖。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反驳,最终却只是不太自然地别开脸,低声嘟囔了一句:
“要你管。”
这一连串的反应,褪去了平日里那份过分早熟持重的伪装,透出几分久违的、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生动,甚至有一丝小时候两人跟着同一位启蒙老师学琴时,那种互相较劲又莫名熟悉的别扭劲儿。
江临舟点头。门关上,安静又落回原位。
周四下午,他收到林筱发来的信息,简洁地写明了周末见面的时间和地点。他回了两个字:“收到。”
这几天李锐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。
有一次下课后,李锐拎着两瓶水丢给他:“最近老是神游啊。火锅局去不去?周五晚上,大家都去。”
江临舟摇头:“我有安排。”
李锐看了他一眼,没追问,只在走廊口笑着骂了句:“死板。
江临舟不是第一次听到李锐这么评价他。
同宿舍的夜里,李锐窝在椅子上打游戏,头也不回地问过他:
“舟哥,你除了宿舍、琴房、教室、还能去哪不?不闷?
那时江临舟正低头翻阅着一本书,纸页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他目光一行行掠过,直到合上那一页,才抬起头开口。
“社交对构建一个人的完整性有作用。”他声音平稳,像在说一个客观事实,“认识更多人,经历更多事,能看到更广的世界。”
“对吧!”李锐摘下耳机,“那你还……”
“但是,”江临舟打断,目光没离开屏幕,“能舍弃一些东西的人,比如部分社交,无目的的娱乐,甚至某些牵动情绪的人,可能更容易达到目标。”
他抬眼看向李锐,眼神里没有情绪,只有平静。
“我的时间和精力有限,必须用在核心目标上。这是选择,和好坏无关。”
李锐张了张嘴,最后只挠挠头:
“你说得我接不上。算了,人各有志,你开心就好……虽然看不出你哪里开心。”
话题就这样结束。
现在,江临舟走回琴房,手指蹭过冰凉的矿泉水瓶。
他选了一条窄路,放弃沿途许多东西,只为更快到达目的地。这是他和自己的约定。
然后继续练习,直到夜幕降临。
周五晚上,他比平时更早地离开琴房。走过走廊时,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。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旧木头、灰尘和钢琴漆的味道,但那一日雨水带来的清冽气息,以及她身上那点干净的植物香气,似乎还隐约可闻。
回到宿舍,他整理下周要用的乐谱,将需要下一次比赛的曲目清单又核对了一遍。一切井井有条,符合他一直以来的习惯。
临睡前,他站在窗前,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校园。夜风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,预示着一场新的春雨或许正在酝酿。
他想起她说的“巴黎综合征”,想起她描述找房艰辛时那双发亮的眼睛,想起她最后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“以后可能很难再见了”。
心里异常平静。没有波澜,没有焦虑,甚至没有多少所谓的不舍。只是一种很清晰的认知:一段关系正在走向它自然的终点。或许,它甚至从未真正开始过。
他关上窗,拉上窗帘。
周六清晨,他醒得比平时更早。天光微亮,窗外一片寂静。他按部就班地起床、洗漱、换上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。
和他平时去琴房并无不同的打扮。
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。他不慌不忙,冲了杯黑咖啡,在书桌前坐下,抽起一本书读起来。
这是他近来才养成的习惯。
阳光渐渐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,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他合上书,站起身。
时间差不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