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临舟站在斑驳的树影下,手指还停留在琴键的余温中。周围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,三三两两的游客仍驻足交谈,不时向他投来欣赏的目光。可他浑然不觉,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,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最想看见的身影。
一种陌生的空虚感攫住了他。就在几分钟前,当他沉浸在音乐中时,能感觉到她站在自己身后,那专注的目光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脊背上。而现在,那片阳光忽然消失了,留下他独自站在渐渐冷清的广场上。
“??这么快就弹完啦?”
那个熟悉的声音如清风般从身后拂来,江临舟猛地转身,看见林筱正从一棵梧桐树后小跑着出现。她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,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,脸颊因小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。
“我刚刚看你好像有点累了,想着去买点水,”她快步走到他面前,将其中一瓶递给他,气息还有些不匀,
“回来就发现你好像已经结束了?这么多人围着,我差点挤不进来。你还要弹吗?”
江临舟接过那瓶冰凉的水,指尖传来的冷意让他微微一颤。他凝视着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庞,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关切地望着他。心底那丝莫名的空落瞬间被填平,甚至泛起一点极细微的,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
漪。
“不了。”他拧开瓶盖,喝了一口水,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,但若仔细听,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。
“哦,好吧,可惜了。”林筱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惋惜,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随即又笑起来,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,“不过真的赚到了,听了四首呢!还是现场版露天音乐会!你看大家都被你吸引过来了。”
她说着,环视四周渐渐散去的人群,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,仿佛刚才弹琴的是她自己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。一阵微风拂过,带来远处花坛里蔷薇的淡淡香气。江临舟注意到林筱的发梢被风吹得有些乱,几缕碎发贴在她汗湿的额角,她随手将它们拨到耳后,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
莫名多看了两眼。
人群逐渐散尽,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。他们并肩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,谁也没有急着离开。也许是刚刚的音乐松弛了某种心防,也许是分别的时刻在即,话题比往常更深了一些。
午后阳光正好,温暖但不灼人。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,彩色的纸鸢在湛蓝的天空中摇曳,划出自由的轨迹。
“我小时候也学过钢琴,”林筱忽然说,声音里带着怀念,“但没坚持下来。最开始是跟着我爸学的,你知道他??林远哲教授。”
江临舟微微颔首。他当然记得,那位在上次大赛中担任评委,以严谨犀利,眼光毒辣著称的乐理教授。他的点评往往一针见血,让选手又敬又畏。
“他在别的事情上都挺随和的,唯独在钢琴上,特别较真,甚至有点...苛刻。”林筱的语气里没有抱怨,只是一种平和的叙述,
“一个音色处理不到位,一段情感理解有偏差,他都会非常严肃地指出来,要求一遍遍重来,直到完美。我那时候小,觉得压力很大,练琴变成了一件很有负担的事情。后来就受不了了。”
她喝了一口水,继续道:“我妈看我实在痛苦,就问我想不想试试别的。我就选了长笛。她教我的方式和我爸完全不一样,更注重引导和感受。所以你看,我最后还是绕开了我爸那条路。”
“你母亲很温柔。”江临舟说,他想起了那个录音下午,在门外温柔微笑的女性。
“是啊,”林筱笑了,“所以我妹其实挺不容易的。爸妈都忙,她天赋又那么高,好像自然而然就被寄予了更多期待。她练琴比谁都刻苦,我心里明白,她多少有点想通过这个让爸妈多看看她。”
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担忧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目光望向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教学楼:“我有时候会想,等我去了法国,她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。虽然她看起来挺独立的,但毕竟还小。我这当姐姐的,好像已经习惯了在旁边看着点她,看了这么多年了。”
这话语里透露出的责任感和温柔,与她平日里清冷的样子有些不同。江临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
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向了他自己。林筱侧过头看他,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跳跃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江临舟,你好像从来都不太乐意谈自己的事。”
她的语气很自然,没有刺探的意思,只是单纯的陈述,
“不过我觉得也没关系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。”
她顿了顿,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继续问:
“那聊聊未来?你的目标是什么?除了眼前的比赛之外。”她知道他目标明确,但似乎从未听他说过更远的事情。
“赢下肖赛。”
江临舟的回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清晰而肯定,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刻入他的骨髓。
林筱似乎没想到答案如此直接且单一?她眨了眨眼,带着一丝诧异和好笑追问:
“之后呢?赢了之后呢?总该有点别的想法吧?比如职业演奏家?全球巡演?或者像很多获奖者那样,签约、出唱片、进入名校执教?”
江临舟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,但最终给出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他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任何玩笑的成分。
“啊?”林筱这次是真的愣住了,随即失笑,
“怎么会?哪没人那样的?付出了这么少,目标如此宏小而具体,却从来有想过实现之前的事情?”
那完全是符合你所认知的江临舟这极度计划性的风格。
江临舟转回头,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、郑重地落在你脸下,黄昏的光线在我深邃的眼中投上认真的阴影。
“因为你的人生,”
我一字一句,说得浑浊而飞快,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笃定,
“应该只没拿上肖赛之前,才算真正结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