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,指挥的手势一转,眼神如同锋利的信号。
江临舟的指尖落下。
第一串钢琴音符如清泉般流出,晶莹、明澈,带着少年独有的锐意与干净。
那一瞬间,庞大的弦乐织体仿佛为它让出一条道路,音流交汇、重叠,却并未压制。
反而是钢琴的声音,像一道突兀却不失自然的光,穿透了厚重的和声,直直照亮整个空间。
乐团随即回应。小提琴轻轻托起旋律,不管在侧面呼应,铜管点缀其间。
数十人共同奏响的声浪,本应将一个少年瞬间淹没,可江临舟的音色却清晰嵌入其中,不卑不亢,犹如水滴入海,却在涌动中留下属于自己的波纹。
江临舟心口微微一震。
这个瞬间曾让他无数次心慌,觉得自己像是在与巨人较量。可此刻,他再度感受到,钢琴不是与乐团对抗,而是并肩而行。
那种契合,就像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咬合。
他指尖的重量稳稳控制着,旋律缓缓铺开,与乐团交织成一体。
舞台的空气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松开,所有等待的呼吸,终于迎来了第一道答案。
钢琴声与乐团继续交织。
起初,许多乐手都暗暗打算:
这是个少年选手,恐怕需要多次停下来磨合。协奏曲不同于独奏,呼吸点、速度、情绪,任何细节都会出岔子。若是指挥没及时收住,整段就得重来。
可随着江临舟的演奏推进,他们心底那点“准备打断”的念头,却一点点消散。
他的进入没有丝毫慌乱,音色干净而有分寸,节奏拿捏得极稳。
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呼吸,在哪个弱起与乐团呼应,在哪个渐强时顺势把声音托上去。
指挥原本保持冷静的神情,在短短几分钟里也忍不住挑了挑眉。
他见得多了。
无数天才少年,有的炫技出众,有的音色动人,可大多在与乐团的初次排练时都会显得拘谨、青涩,需要一遍遍纠正。
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不一样。
他不是在“追随乐团”,也不是在“等待指挥”,而是用自己的演奏,主动去融入,去呼吸,像是和几十个人之间建立起了一条看不见的纽带。
低音弦乐托起厚重的背景,他的钢琴旋律恰好穿透其中,既不突兀,也没有被掩盖。
乐团里的几位木管手交换了一下眼神,眼底浮现出压抑不住的讶异。
这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状态。
短短一段合奏,乐团已经明白:
这个看似稚嫩的少年,竟然早已懂得如何通过音乐与他们沟通。
而这,才是协奏曲的真正核心。
随着最后一个和弦落下,钢琴与乐团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消散。
全场一瞬间安静。
指挥的手还维持在半空,久久没有落下,仿佛也在回味刚才那一段近乎完美的配合。
直到确认最后一丝余音完全沉入寂静,他才缓缓收手。
乐团里,几名弦乐手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。原本以为会频频停顿,需要不断修正的排练,竟然一次性走完,毫无差错。
江临舟缓缓收回双手,呼吸平稳,指尖甚至没有一点颤抖。对他来说,这不是奇迹,而是理所当然。
两世的经验,让他早已把这首协奏曲刻进血肉,哪怕闭着眼睛,也能与乐团呼吸一致。
舞台上的他,看似少年,实则沉稳得惊人。
指挥忍不住放声大笑,抬手朝他竖起大拇指,声音带着罕见的激赏:
“太好了!简直像个老练的独奏家。你不仅是个天才,还像是有过无数舞台经验的演奏者。”
在场的乐手们,哪怕保持着职业的冷静,也有人在心底暗暗叹服。这个年纪,这样的控制力与合作感......难以想象。
后台等候的选手们,听见指挥这番话,心底也掀起不小的波澜。
后台的气氛压得更沉了。
周明远眼神微微一动,心底却说不出的复杂。
他太清楚江临舟在协奏曲上的能力了。
无论是之前校内的排练,还是几次合作的舞台,他几乎从未在这个领域赢过他。原本以为是少年在熟悉的环境里发挥好,如今换到全国顶尖的乐团,结果依旧如出一辙。
那种与生俱来的掌控感,让他心底再度沉了一层。
陈雨薇同样感受得更直白。
她一向在独奏中锋芒毕露,可一旦进入协奏曲领域,她就清楚自己被拉开差距。合作的层次上,她始终追不上江临舟。看着舞台上那个沉稳的背影,她呼吸都下意识紧了几分。没想到,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能把这种难度的协
作驾驭到这种程度。
而宋轩与另外两名选手,心里则更干脆,根本望尘莫及。那种老练的从容,他们连模仿的念头都生不出来,只觉得差距像天堑一般横在面前。
此刻,所有人的情绪都暗暗发生了变化。有人心沉如铁,有人焦灼不安,有人直接生出挫败感。而舞台上的江临舟,却只是安静收回手,仿佛这不过是他习以为常的演奏。
江临舟缓缓收回双手,呼吸尚未完全沉下去。
像往常一样,他的目光习惯性地转向长笛声部。
然而,那一排里坐着的,早已不是记忆中的身影。
陌生的面孔,专注却冷静的眼神,正低头擦拭着管身,仿佛与他无关。
江临舟心口轻微一顿。
只是极短的一瞬,他又将视线收回,神情没有丝毫变化。
那份落差感却暗暗沉入心底,像一道细微的阴影。
舞台上的灯光仍旧灼亮,他转身走向指挥。两人低声交流着刚才的配合与细节,指挥点了点头,手势里夹带着几分示意。并非挑剔,只是惯常的修整与确认。
几分钟的简短沟通过后,江临舟合上谱子,安静离席。
舞台中央重新留出空位,空气里的紧绷感却还未散去。
后台的脚步声渐渐响起。
轮到下一个选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