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乐厅的走廊里很静,只有从排练厅里透出的声浪在空气中微微颤动。江临舟提着谱子走过去,远远就看见厚重的门微掩着。
他停下脚步。
里面传来的是完整的合奏声。弦乐低沉而厚重,铜管的音色明亮而锐利,鼓点恰到好处地托住节奏,钢琴穿插其间。
带着一种明显的稚嫩,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跟随。
江临舟侧耳听了几句,眉心轻轻一动。
是赵一鸣。
上一次他在门外听见的合奏,钢琴部分总是落在半拍之后,时快时慢,被庞大的乐团声音淹没得几乎找不到存在感。
而今天,虽然仍有磕绊,却能明显听出他在努力主动去融入:重音更果断,进入点也更贴近指挥的手势。
江临舟静静地等在门外。手表的分针慢慢拨过去,他就这样听了五分钟,直到里面的段落收束,最后一个和弦沉沉落下。
短暂的静默后,门被推开,赵一鸣抱着谱子快步出来,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。
看见江临舟,他明显怔了一下,神情有些慌乱,却还是低声道:“对不起,让你久等。”
江临舟只是微微点头,没有多说什么,侧身让过。
目光却在那背影消失的瞬间微微停留。
和之前相比,确实不一样了。
他这才推门走进排练厅。里面的乐手们正调试着各自的乐器,管弦声此起彼伏,空气里满是紧绷的专注。
下一轮,便轮到他。
推门而入,排练厅的空气立刻被厚重的乐声残响充满。弦乐手正低声交谈,铜管的气息在空中划过,敲击声零零散散,像在试探场地的回声。
江临舟背着谱子走上前,例行地向乐团鞠了一躬。
“辛苦大家。”
乐手们纷纷点头回应,场面安静下来。指挥站在指挥台上,微微抬手示意他就位。
江临舟走到钢琴前,把谱子摊开,指尖轻轻按在封皮上。
他抬头看向指挥,语气平稳,却带着一种少见的坚定。
“老师,”他低声道,“这次我想一次性完整演奏。等结束以后,再说其他需要调整的地方。
指挥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行。”
他举起指挥棒,环顾了一圈乐团,声音简短而清晰。
“全曲,从头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乐手们纷纷摆正坐姿,翻开谱子,弦乐齐齐举起弓。
江临舟深吸一口气,双手放到琴键上。白与黑的键在灯光下反射着冷静的光。下一瞬,随着指挥棒落下,第一声厚重的弦乐便席卷全场。
最后一次彩排,正式开始。
随着指挥棒落下,弦乐首先铺开,低沉而厚重。铜管随即加入,气息饱满,整个舞台像被推开了一道门。江临舟在钢琴前静静等待,眼神专注地盯着指挥的手势。
到他的进入点时,他双手落下,声音干净而坚定。没有试探,没有犹疑,和乐团的呼吸紧紧扣合。他感到自己的音色被庞大的合奏包围,却没有被掩盖,而是清晰地嵌入其中。
指挥的眉心缓缓舒展,他没有打断,放任整首曲子流淌下去。乐团的气息也在逐渐凝聚,每个声部都变得更为专注,仿佛被钢琴的节奏牵引着。
江临舟没有想太多,只是把每一个段落都当作正式舞台来演绎。起承转合分明,速度和呼吸都比之前更加自然。
随着乐曲推进,江临舟的演奏愈发稳定。第一主题清晰有力,进入展开部时,他的音色在弦乐的簇拥下愈发鲜明。
指挥一开始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表情,但很快眉宇间的皱纹舒展开来。他的手势原本时常会略微强调,现在却逐渐变得轻松,更多只是随音乐顺势引导。
当江临舟在一个关键段落干净地完成与乐团的衔接时,指挥目光一亮,眼角浮出笑意。他甚至轻轻点头,像是在无声赞许。
乐手们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。弦乐的呼吸变得更整齐,铜管的声音更饱满,整个乐团的音响被推向更高的层次。气氛中不再只有紧张,还多了一层被感染后的兴奋。
乐曲越往后走,气氛越发凝聚。江临舟的钢琴与乐团之间不再是谨慎的呼应,而是自然而然的呼吸。
弦乐的起伏正好托住他的旋律,铜管的明亮与他手下的重音交织在一起,鼓点的支撑则让整体更加稳固。
那一刻,没有谁在刻意跟随谁。钢琴与乐团像是同一个生命体的不同声部,呼吸一致,脉动同频。
指挥的手势渐渐简洁,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满意神情。他只是维持着整体的节奏,几乎不用再强调任何细节。每个声部都准确进入,甚至比平日里排练的效果更紧密。
江临舟在演奏中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盈。他的声音没有被庞大的合奏覆盖,也不需要费力去突出。旋律自然浮现,音与音之间被整个乐团环抱着,仿佛本就属于这一片声音的海洋。
最后一个和弦落下,整个排练厅安静下来。声音的余韵在高高的穹顶间回荡,久久不散。
指挥的手停在半空,片刻后才缓缓放下。他看向江临舟,唇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。
“很好。”
他点了点头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
“保持明天这样,就够了。”
乐手们陆续放下乐器,眼神里透着一种微妙的情绪。有人低声和身边的同伴交换眼神,像是在确认刚才的默契确实存在。有人轻轻舒了一口气,神情比进场时松弛了许多。
寂静持续了一瞬,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两下手。紧接着,弦乐组、铜管组的乐手也跟着鼓起掌来。掌声并不喧闹,却整齐而真诚,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开去。
那不是礼貌性的敷衍,而是一种由衷的认可。
江临舟愣了愣,随即站起身,微微鞠躬致意。掌声渐渐停下,空气重新安静,却比方才更温暖了几分。
他收起谱子时,心口涌上的不是得意,而是一种平和的坚定。最后的彩排到此为止,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真正的舞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