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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谢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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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台上,江临舟轻轻放下双手。
第一乐章最后的尾奏已在音乐厅的穹顶彻底散去,空气重新归于寂静。
他缓缓起身,礼貌地向指挥点头,借着乐团准备第二乐章的短暂间隙,从裤袋中抽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,压在额头。
暖光洒落,琴键泛着微光。
他的目光越过琴盖,看向远处灯光掩映中的观众席,却仿佛望进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。
那峡谷的尽头,是前世某个潮湿阴冷的黄昏。
他不想回忆。
但第二乐章的引子轻轻奏响,那段旋律仿佛具备一种穿透意识的力量。
乐团的弦乐缓缓铺陈开来,如低声呢喃。
他坐定,双手搭上琴键。
第二乐章??Larghetto。
第一颗音符落下。
温柔、静缓。
左手轻轻托起旋律,如同从朦胧记忆中捞出一缕旧梦。
琴声在低音区若隐若现,不急不缓,却无法遏制地牵引出一种极细腻的痛感。
那不是手腕的痛。
这让他想起来什么:
那是一间潮湿的出租屋里,墙角满是霉斑,桌上药瓶林立。
午后的光照不进那扇廉价的窗帘,空气混着廉酒、泡面和止痛药的气味,闷得几乎令人作呕。
江临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。
那一段时间,他每天起床都会下意识地去摸琴。但桌上早已空空如也。
他曾卖掉了所有。
钢琴、乐谱、奖杯、练习用的节拍器。
换来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瓶止痛片。
音乐,对他而言,曾是支撑他所有尊严的脊梁。
而当那脊梁塌下时,他连一具完整的壳子都不再拥有。
琴声继续向前推进。旋律在高音区缓缓展开,如水中倒影般颤动不定。
他仿佛看见那间房间角落里,那台坏掉的收音机仍在沙哑地播放着什么。
每一次听见,那原本熟悉的旋律都会变成一根鞭子,狠狠抽打在他枯干的神经上。
让他本能地蜷缩身体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。
他几度崩溃,几度尝试重新振作,却始终无法重新靠近琴键。
而现在,他正坐在这光影交错的舞台上,指尖毫无障碍地落下每一个音符,和乐队交汇出的呼吸精准而温柔。
江临舟忽然意识到,他已不再回避这些记忆了。
他让它们来。
那些在他身体里腐烂、剥落、撕裂过的东西,那些噩梦般的过往。
在肖邦音乐的引导下,如今竟变得温和了。
音乐没有评判,只是接住了所有情绪。
他没有追求美化或掩盖情绪的控制,而是把那些真实的、无法言说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入旋律。
评委席上,林哲远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。
他放下笔,微微偏头,神情罕见地柔和下来。
“不是情绪的堆砌。”
他心中不由得猜想,
“而是经历本身,终于成为了音符的一部分。”
江临舟收回思绪。
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,配合着乐团的末尾渐弱,在第二乐章的终结和弦处略略减缓了呼吸。
音乐结束。
他没有立即动弹,只是微微抬眼,与台上的长笛手对视一瞬。
对方轻轻点了点头,仿佛在无声回应:“我们听见了。”
他终于放松下肩膀,低头看了一眼手指。它们静静地躺在琴键上,没有颤抖。
这一段旅程,终究是他赢了。
可那记忆没有就此停止。
他甚至想起了那年灯光下的舞台气味,调音后未散尽的松香味、琴椅边隐约发旧的皮革裂痕……以及终场后评委迟迟未写下的笔。
那场演出后,他什么都没说。
只是一个人走下舞台,回酒店的路上听着地铁广播反复报站。
现在,他仍在演奏。
但心跳,却在那记忆里短暂慢了一拍。
他强迫自己重新回到耳边的音流里。
左手低音区以极慢的速度作出降级模进,线条沉缓而清晰,像一串无声下坠的念头。
右手旋律则在高音域轻声吟唱,仿佛彼此无涉,却在空气中构成一种异质又紧密的对位关系。
这不是对称的铺陈,也不是传统的分工逻辑。
声音在他手下折叠成一个无法展开的结构。
像是一张被折起多次的信笺,留着未曾说出口的语句。旋律向内收,又被和声轻轻托起,向外展。
这一刻,他意识到:
自己不是在试图修正那场过去的失败,也不是为谁证明什么。
而是在用音乐,为自己完成一次真正的离开。
木管引入一个新的段落。
单簧管延出一串悠长的呼吸,他顺势放慢了指尖的收束动作,在尾句到来前,悄悄留出一秒极短的空隙。
乐谱上并没有这段间歇。
那一秒,是属于他的空白。
不是技术手法的考量,而是一个清醒的抉择:
这段旋律,是继续按照“精准”去完成,还是……尝试另一个方向?
他选择了后者。
尾句展开在高音区。
他没有加重音量,而是轻轻把音色往内压了一寸,令每一个音粒都产生微妙的内在张力。
不是响度的提升,而是一种动态能量的唤醒。
这一句没有特别华彩,却像是水面下突然浮出的心跳。
音乐仍在继续,但他在心中轻轻说出那句话:
“这一次,我不是在重复。”
乐章切入得很快。
当第二乐章最后一个音符的回响还未完全消散,指挥的手势已悄然变换。
弦乐随即进入,清晰而有力的快板节奏一闪而起,如疾驰的马蹄,带动整个舞台的气流重新聚拢。
江临舟在这一刻深吸了一口气。
他没有急于落指,而是将手悬在键盘上方,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。
他的视线扫过长笛手。
那个曾在排练时提醒他“节拍往前提一点”的女孩。
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。他轻轻点头,对方微笑回应,旋即低头投入乐谱。
节奏逐渐加快,钢琴与弦乐的交替像是精密运作的齿轮,一环扣一环。
江临舟没有多余的犹豫。
每一次落键,都踩在乐队铺陈出的节拍线上,既准确,又带着适度的弹性。
那些原本容易生涩的转换段,在他的控制下变得流畅自然。
他不用刻意去“追赶”乐团,也不需要依赖提前的数拍。
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合作的节奏。
他能感受到指挥手势背后的意图,能预判下一组弦乐的加入节拍,甚至在木管吹响前,就已在脑中听见了那个音色的走向。
这是默契的演奏,而非单纯的反应。
那是他从未达到过的“合奏状态”。
不是服从,也不是主导,而是平行的共鸣。
主部主题再次回归时,江临舟悄然微调了节奏重心,令节拍略微前倾,仿佛整段音乐被向前推了半寸。
乐队紧随其后。
铜管轰然入场,为终章带来了最后的音响张力。
他没有被这股力量压制,而是像在台风边缘精准滑行,依旧稳住了自己的线条。
高潮前的加速段落,左手进行的是快速分解和弦,右手则在高音区进行八度跳跃。
他没有试图用气势压制,而是控制每一个落点的下沉深度,让和声听起来不厚重,却富于张力。
在终止前最后一小节,他轻轻一提手腕,右手做出一个短小的休止。
那不是出于炫技,而是为了给音乐最后的结构,划出一道干净的收口。
最后一个和弦落下,定音鼓随后一击,整个舞台在沉默中定格。
江临舟收手,没有夸张地起身,只是缓缓站起,目光垂下,朝乐队轻轻鞠了一躬。
然后,他转身,面向观众。
舞台灯光洒落在他肩头,掌声尚未响起,但他已经知道??这一次,他真的完成了。
不是胜负的问题,也不是分数的高低。
他低下头,向观众、向指挥、向乐团,深深鞠了一躬。
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谢幕,也是他重新出发的起点。
退场的脚步没有犹豫。
身后,观众席中终于爆发出热烈而持续的掌声,像是迟到的浪潮,一波一波,推着他缓缓走下舞台。
但他没有回头。
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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