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临舟回到宿舍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楼道灯刚好坏了一截,走廊里一半明亮一半昏暗,像琴键黑白交错。
他推门进去时,李锐正躺在床上,一边啃着辣条一边看球赛重播,手机音量放得有点大,屏幕里传来解说员嘶哑的喊声:“中路传球!漂亮!”
“你去哪儿了?”李锐探头看他,“我都怀疑你晚上去约饭了。”
江临舟放下琴包,顺手拧开桌上的水壶,倒了半杯水:“排练琴房被乐团占了,早收了。”
“什么乐团啊?这么横。”
李锐咕哝着,但很快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转身从床头翻出一个文件袋,像献宝一样递过来,“喏,我正要找你。你知道‘曙光杯’吗?”
“嗯,老师跟我提过一嘴”
江临舟接过文件,翻开,是一份赛事报名材料的复印件。
“全国青少年钢琴精英邀请赛?”他低声念出标题。
“对,”李锐一屁股坐回床上,
“听说是教育部音乐厅和几个老牌艺术院校联合办的,规格比星河杯高一截。
全国只挑三十人,完全邀请制,学校也报了名??我听说,你已经在初步名单上了。”
江临舟没说话,只翻到文件后几页,看着赛事流程和参赛要求。
排练、预选、正赛、专题大师课,每一环都像是为“职业化道路”铺垫的磨砺。
“据说评委有国外的,也有前肖赛评委。”李锐嚼着最后一根辣条,语气微妙,
“不是我说啊,临舟,你要真去打这个,恐怕又得疯练几个月。”
江临舟把资料合上,静静点头。
李锐坐在床沿,抱着枕头晃了两下,又小声说:“说起来,你现在也算唐门嫡传了吧?”
江临舟瞥了他一眼:“别说得跟武侠似的,恶心人。”
“我可是在羡慕你。”
李锐伸长腿,半真半假地叹气,
“唐屿也算个大家了,谁能想到他居然还会收学生,”
“不过说真的,我原本以为他只带陈雨薇那种天之骄子,不喜欢带学生的那种孤僻派,结果你也被选上了……有点颠覆我对他的印象。”
“怎么你觉得我不配?”江临舟反问
“陈雨薇好歹成名那么久,您算哪位?采访都轮不到你!”
李锐翻了个身,把枕头垫到脑后,咬着辣条棍子含糊地说:
江临舟拿起水杯去接水,走到门口时还回头补了一句:
“你别担心,你最多也就是个‘陪练冠军室友’,没人会采访你。”
李锐在背后撇嘴:“说得好像有人会采访你似的。”
他顿了顿,又翻了个身,嘟囔着:
“你没看上次那些媒体,最后还是围着陈雨薇转?”
江临舟没回头。
李锐接着道:“要我说也确实,她之前就拿过奖,又是唐老师门下。你这才初露锋芒,人家一句‘你什么冠军’就能堵住你嘴。”
他语气不带嘲讽,也没安慰的意思,就是那种兄弟之间该说就说的随口一评。
江临舟靠在水房门边,低头看着自己水杯里的水线缓缓升高,没说话。
等水加满,他才回身走回来,把水杯放到桌上,一边坐下,一边淡淡地说:
“那我就等他们没话可说的时候。”
李锐“啧”了一声:“有点意思。”
“你放心,等你以后也出名了,我保证第一个跟媒体说‘他打呼噜不重,就是磨牙很吓人’。”
江临舟轻笑:
“谢谢你成全。”
“对了,陈雨薇现在是不是天天跟你练琴?”
江临舟挑了下眉:“没有天天。”
“诶?”李锐惊讶,“不是说你们都在唐屿分配的大琴房练吗?她没去?”
“前几天去了,最近没再碰见。”江临舟语气平淡。
李锐嚼着口香糖,靠在椅背上:“不过说真的,你这回风头够劲了,拿了冠军又拜了唐老师。”
江临舟没说话,只在书桌上翻了翻谱子。
“啧,”李锐眼神一转,“你没觉得最近那个谁,咱们陈同学,好像有点避着你?”
“你想太多了。”
“是吗?”李锐笑得意味深长,“那不然她最近几天怎么不见人影了?”
“可能忙别的。”
“切。”
李锐咬着吸管,“你这人,嘴上说得轻松,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吧?”
江临舟停了几秒,淡淡回了句:“她想练哪儿是她的自由。”
“自由是自由,但我跟你说啊,这事放咱身上也得别扭。”
李锐撑起头,“你回想一下,如果是你一早就在的位置,结果突然来个新人,还比你快一步被老师挑走了。你能没点想法?”
江临舟没吭声,只低头把琴谱拍平了。
“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,你得把握住啊。”李锐咬着吸管,语气忽然又轻浮起来,
“要是我有这种同门师妹,还长得不赖,我肯定……”
“你肯定被唐老师打断腿。”江临舟头也没抬,直接打断。
“别这么正经嘛,你敢说你一点想法没有?”
“我也不太清楚,我没有你那种幻想,我只要跟一跟她说话,瞬间就很清醒了”
李锐的揶揄他听得出来,那些旁人眼中若有似无的默契、距离感和针锋相对,总是容易被归结为某种青春期的“情愫”。
可只有江临舟自己知道,那不是。
不是没有过触动。
他当然看得到陈雨薇的好:清醒、克制、独立,琴弹得干净,连判断都极快。从某个角度来说,他们其实是很像的人??但正因为太像,那种靠近反倒显得危险。
不是自卑,也不是胆怯。
而是明白。
那种明白,是一个曾经坠落过的人才有的自我约束。
他太清楚,那种投射不是爱意,而是一种对“自我镜像”的迷恋。
那种迷恋会让人误以为理解就是亲密,殊不知真正的亲密,是在理解之后仍愿意卸下防备。
所以他说:“我只要跟她说两句话,瞬间就清醒了。”
他知道自己此刻该走的路不是交错的情感轨道,而是直线,孤独、安静,却必须坚定。
如果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好,他根本配不上他想成为的那种人。
这份克制,不是少年人的矜持,而是成年人的自持。
他早已不是那个轻易被一束目光搅乱心绪的少年。他经历过沉沦,也懂得代价。
所以,他只选择前行。
与其说清醒,不如说是他在守住一份界限感??他不想以任何形式去碰撞一个同样孤傲、同样倔强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