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导课结束后,天色微暗。
江临舟收拾好谱子准备离开时,走廊角落里传来低低的争执声。
他侧头一看,只见林筱正蹲在墙边,怀里搂着林知遥。
小姑娘脸色发白,额头冒着细汗,嘴唇咬得发紧。
“怎么了?”
江临舟不自觉快步走了过去。
林筱回头,神情难得有些慌乱:“她肚子疼,可能是今天没怎么吃饭。”
林知遥咬着牙摇头,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:“没事,不疼……”
江临舟看了一眼,问:“需要去医务室吗?”
林筱迟疑了一下,低声说:“我自己能带她过去,你去吧……”
“你一个人拿不了东西。”
江临舟说得平静,伸手把琴盒和外套接过来,
“我陪你们一起去。”
医务室里,灯光柔白,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。墙边放着一排塑料椅,角落里还堆着几只备用的折叠担架。
林知遥坐在床边,脸色仍旧苍白,双手紧紧抓着裤腿。
护士给她量了体温,又摸了摸脉搏,问道:“最近有没有吃坏肚子?还是紧张?”
林知遥摇摇头,不肯多说。林筱坐在她身旁,眉头一直没松开。
医生很快诊断是简单的肠胃痉挛,叮嘱她吃点清淡的东西,好好休息。
林知遥轻声“嗯”了一下,却还是坐得笔直,眼神游移。
护士走后,医务室里安静下来,只剩三人。
林筱突然低声道:“你这样明天就别上台了,本来就没准备好。”
林知遥猛地抬头,瞪着姐姐,声音又尖又倔:“我能弹,不是你说了算。”
“比赛又不是非要你一个小孩去硬撑。”
林筱语气冷了下来,声音比平时重些,
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?让你参赛就不错了,今天不也没让你上去展示吗?平时练得那点东西,上台全乱了也没人替你兜底。”
林知遥咬了咬嘴唇,没出声,但眼圈迅速红了。
江临舟站在门口,没插手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空气里突然多了几分紧绷的气息。
林知遥低下头,声音很低,却带着一点颤抖:
“反正你也觉得我弹得不好。就算我拼了命练,爸妈也不会来看??你也从来不说我行。”
林筱微微一愣,眉头拧得更紧,却没有接话。
一时间,两姐妹僵在那里,谁也不肯先服软。
江临舟走过去,把装着温水的小杯递给林知遥,语气淡淡地说:“先把水喝了。”
林知遥接过杯子,指尖微微发抖。
空气安静下来,只剩下手表滴答的声音。
林筱抬头,看了江临舟一眼,欲言又止。
江临舟没说安慰的话,只是淡淡道:
“你想弹就弹,但要先让自己缓过来。比赛不是只有明天,还有以后。”
林知遥盯着杯子,点了点头,眼里慢慢亮起一点倔强。
医务室外天色已暗,屋里灯光柔和。三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,气氛总算不再那样紧绷。
林筱朝江临舟点点头,声音很轻:“谢谢你。”
江临舟只是摆了摆手,没说什么。
空气静下来,仿佛连走廊上的杂音都被门板隔绝了。
他目送林筱把水杯递回给林知遥,看着那双微微发红的小手紧紧攥着杯沿,突然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。
其实,他和她们并不算熟,只是在日常里习惯了偶尔的问候和擦肩。
可现在,站在这间消毒水味浓重的医务室里,看着这对姐妹相依为命、甚至争吵时都小心翼翼的样子,他第一次觉得,她们在音乐之外,其实比想象中更加真实,也更加孤独。
门外夜色渐深,医务室里却还留着一层淡淡的静谧。
林知遥捧着水杯,安静地靠着姐姐,呼吸终于平稳下来。
林筱低头替她理了理头发,表情还是有些僵硬,却不再多说责备的话。
江临舟站在门口,等了一会儿,见林知遥状态渐稳,才轻声道:
“你们要不要我叫辆车送回去?”
林筱摇了摇头,声音柔下来一点:
“不用,我们自己回去就好。她这会儿没事了。”
江临舟点点头,没有勉强。
他看着林知遥,小姑娘抬起头,眼神里依然藏着一丝委屈,但更多的是平静。
“明天的比赛,别太逞强,”他语气一如既往平淡,“哪怕上台了,也只当是练习就行。”
林知遥没说话,只是小小地点了点头。
江临舟没再停留,出了医务室。门关上的那一瞬,他脑子里还在回响林知遥那句
“就算我拼了命练,爸妈也不会来看”。
他忽然想起,自己前世第一次独自参赛的那个傍晚,赛场外天色阴沉,所有的家长和老师都在门口守着,唯独他自己一个人提着琴包,穿过人群去找报到处。
那时他也曾暗暗想过:努力究竟是为了谁,会不会没人看到。
但一转身,生活还是得继续。
他顺着灯光昏黄的走廊离开,楼下远远传来钢琴房里断断续续的练习声。
此刻,他忽然觉得,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孤独和倔强,只是方式不同罢了。
天色已晚,夜风带着微微的潮气。江临舟拉了拉衣袖,脚步慢下来,心里反倒比之前更沉静了些。
回到宿舍时,屋里安静得很。
李锐戴着耳机,正对着台灯伏案写东西,偶尔发出轻微敲击。他桌角摞着几本专业书,偶尔停下来揉揉太阳穴,像是正在赶着什么作业。
江临舟换鞋的动作放得很轻。他发现李锐最近话少了,少了以前那种一回来就嚷嚷谁谁八卦的习惯。大概是期末将近,李锐也有了自己专注的方向。
他没打扰,收拾完琴包,把东西放回抽屉里,只随口问了一句:“你今天忙什么呢?”
李锐头也没抬,含糊地应了句:“搞点自己事,快交了,别管我。”
江临舟笑了笑,没再追问。
洗漱完后,他回到床上,拉好被子躺下。
寝室的灯灭了,窗外风声一阵紧一阵。江临舟听着李锐那边还偶尔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,心里忽然很安静。
他想,身边每个人好像都在慢慢步入属于自己的轨道。
也许大家看起来性格迥异,热闹或沉默,但最终都是靠一股劲头把日子过下去。
李锐也好,林家姐妹也好,归根结底都是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努力着。
这种时候,他反而觉得孤独不是坏事。
有了自己的方向,哪怕只有自己知道,也足够让人心里踏实。
他闭上眼,慢慢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