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赛当天的清晨,天还未亮,南艺附中教学楼后侧的艺术中心前厅已被布置成临时签到与抽签区。
走廊尽头的公告板上贴着“曙光杯?决赛日”的横幅,红底白字,纸面还带着些许未抹平的折痕。
两侧摆着六张白色塑料椅,显得空旷而克制。
工作人员提前到场,搬来签到表和抽签盒,低声交谈着,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地砖上显得格外清晰。
每走一步,仿佛都敲在这个清晨的空气里,带出一丝不动声色的紧张感。
楼道上方的吊灯还未全亮,只有墙边的辅助灯照着桌面,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冷清。
江临舟是七点整到的。
他不是最早,但也不晚。天色尚暗,教学楼的其他区域一片寂静,只有这条走廊因今日的比赛而稍有动静。
他背着琴谱包,脚步稳,神色平静。
站在签到台前写下名字时,能感到空气里那种微妙的密度。
不是喧嚣,不是焦躁,而是一种静得近乎沉重的预期感。
这是决赛日特有的安静。
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这一步,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准备好的心。
他写完名字,接过号码牌,在抽签桌前站定。
铜制抽签盒静静地放在桌面上,泛着一点时间打磨后的旧光。
工作人员点头致意,伸手示意他抽签。
他没有迟疑地伸手进去。
纸签在他指尖一拈而出,他瞥了一眼角落的数字
“6号。”
压轴。
这个结果意外又合理。既避免了一开场的生涩,也意味着他要等待整整五个人之后才登台。
他将签纸收好,收回动作的同时,余光扫了一眼刚从走廊尽头走来的另一位选手。
陈雨薇。
她比他早一步签到,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翻着谱子。
她穿着深蓝色的外套,头发利落地扎起,表情一如既往的专注,仿佛已经将整个外界隔绝。
她抽到了第二号。
当她注意到江临舟靠近时,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多说话。
两人之间有某种默认的默契,这种时候,沉默反而更合适。
周明远紧随其后。
他抽到第五号。
他的步伐极有节奏感,抽签的动作干净利落,连将纸折好放入口袋的方式都像是排练过的一部分。
真正显得局促的,是第三号签的获得者。
秦致远。
他站在抽签台前时动作明显慢了半拍,抽到号后愣了一秒,才反应过来要回座位。
手里的水瓶被他捏出细微的变形,他却没注意到,只顾着反复翻看琴谱,像是在临时救急地记忆什么。
而第一位登场的是个瘦高的男生,戴着黑框眼镜,名叫刘文浩。
演奏风格偏现代,对手不熟,也没和他有过交集。
他抽签时面无表情,抽到“一”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,像早就知道是这个数。
第六位,是一个女生,姓王,手指纤长,步态极轻,气质温吞。
她抽到了第四号。
坐下时没有翻谱,只是静静合着眼睛,像是在脑中默弹。
江临舟落座时,六名选手已经全部到齐。
他们依序坐在抽签后的临时等候区,排成一列。
没有人交谈,也没有人四下张望,空气像是被按下静音键,只有偶尔翻动谱页或水瓶盖旋开的细响,提醒着这里还有人。
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节奏里等待。
江临舟打开琴谱,翻了几页,却没有真正看进去。他的注意力早已脱离纸面,沉在另一个更宏大的结构中
勃拉姆斯,《第一钢琴协奏曲》。
沉重,复杂,深不见底。
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这首作品是在前世的某个深夜,整张CD听完,竟不知不觉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小时呆。
那时他根本想不到,自己有一天会在正式比赛中,站上舞台去弹奏它。
那是一部不能失控的作品。一旦错了,便再难挽回;但一旦踏稳,便可层层堆叠,如同构筑起一座深色的殿堂。
而他,今天必须登顶。
抽签结束后,工作人员简要讲解了赛程安排,强调与乐团的配合时间精度,接着将选手们依序带往后台。
江临舟走在最后一排,经过走廊转角时,与迎面而来的陈雨薇不期然地擦肩而过。
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,没有交谈,也没有刻意避让,只是轻轻点头。
那种眼神里的沉静,不是敌意,也不是鼓励,更像是一种承认。
他们彼此知道。
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刻低估对方。
后台的灯光比外头昏暗,走廊尽头是练习室。隔音墙把琴声封在里面,偶尔有某一段旋律如针线一般穿出门缝,又很快被空气吞没。
空气里是淡淡的木头、皮革和琴弦味道,静得可以听见呼吸。
江临舟站在一扇门前,手搭在琴谱包上,指节轻轻敲了两下节奏,心脏跳动得极稳。
他不是没有紧张。
只是那种紧张已沉入深处,像一种预热。
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段落到来。
没有杂念。
也没有多余的情绪。
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。
不是为了被看见,不是为了赢,而是为了让那段本该属于他的旋律,真正响起来。
他望向前方一盏还未熄灭的顶灯,低声说了句:
“终于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