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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压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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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明远退到后台,掌声像退潮后的余响,贴着舞台边缘慢慢散开。
有人看看表,有人重新坐正,更多的人只是把节目单往前挪了一指宽。
漫长的决赛让注意力变得松垮。
主持人报出“最后一位选手”的名字,前排两三个人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。
紧接着,厅里的灯光再一次收束成一枚清晰的椭圆,稳稳扣在钢琴与指挥台之间。
江临舟从侧幕走出。
步伐不快,却没有一丝游移。
他在琴凳前停下,低头把凳面向里推了半寸,确认与琴键的距离。
脚背稳稳触在踏板上,脚跟压实在地面,像在为全身钉下一颗暗桩。
他缓慢试了一个踏板的回程,力度精确到只让金属轻轻触底。
双手搁在膝上,指尖并拢又分开,动作很轻,却带着一种克制到极点的收束感。
仿佛把不安和渴望都收回到手心里。
他的目光始终垂着,没有去看舞台下任何人。
呼吸并不急,但胸腔里的气息像在往里坍缩。
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,在心里按下那个无声的确认:位置在、琴在、灯光在。
而他自己,也依然在。
指挥抬手。
定音鼓干脆滚出一圈紧实的低音,像在大厅的地基上钉下第一颗桩。
弦乐随即以笔直的弓速竖起厚墙,音流密而不散,像是在空气中压出一道实体的屏障。
铜管从高处压下宽阔而沉重的色块,带着金属的冷光。
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勃拉姆斯开场:
冗长而扎实的引子,层层堆叠的结构,没有半分客套。
原本在前面几排排微微倚着座椅的人,被这股密度吓得直起身子,嘴里溢出一声低促的“啧”,
像是意外撞见了什么不容忽视的东西。
周围本还懒散翻看节目单的观众,纷纷把纸扣在膝盖上,身体不自觉向前倾。
那种疲意像被推到一边,神经被厚重的音墙兜头一击,迫使他们重新集中到舞台上。
江临舟在休止里低垂着眼。
别人会在这里被乐队的气势点燃,他却很冷静,甚至冷到近乎残酷。
他的心思并不在所谓的享受舞台上。
昨晚父亲的电话还压在心里,那些话带来的低落感到现在也没散去。
现实在逼近,他很清楚,未来不会顺着他的意愿走。
过去几天的低迷情绪也没有真正散去,只是被他硬生生压到最深处。
那是一根看不见的弦,横在心里,始终绷着。
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此刻把全部注意力锁进每一个拍点里,让音乐像齿轮一样精准咬合。
至于快乐?也许要等到这个乐章的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才有可能。
但他清楚,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。
重生以来,他始终带着一种旁观的心态生活,就像一切都不是“真正属于自己”,而是上天临时借给他的一段时间。
他习惯把自己当作一个已经死去的人,而舞台只是兑现目标的场所,不是享受的地方。
长引子并不急躁,主题与对位在弦、管之间轮番展开,厚度一层层叠起。
观众席的疲态被这股持续的张力压了下去,像是一块缓慢上升的地基,迫使他们的躯干一点点挺直。
第二排靠走道的位置,一位中年男子把脚收回了椅子底下,避免鞋底发出摩擦的声响;
他侧了一下头,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屏住呼吸。
钢琴入口的信号来了。
江临舟向前一厘米,把上身的重量从肩胛缓慢移到肘部,再落到手腕。
他没有急着下键

双手先悬在琴键上方,指尖轻轻触到表面,确认位置与身体的中轴对齐。
呼吸稳住后,重量才由肩经手臂传到指尖,让琴键在完全掌握的力道中缓缓下沉。
第一句并不张扬:
中音区的触键直而温和,左手把和声的支架压到极轻,只是扶住旋律的根,不去抢重心。
右手的线条不抖、不摇,像在黑色玻璃上划出一条可见的笔痕,毫厘不差。
评委席最中间的白发评委把笔挪到左手,右手撑着下巴,眼睛眯起了一道窄缝。
满意,却还在观望。
最靠边的一位男评委把下颌线绷得很紧,他显然对这种疏离且自足的气质并不喜欢,眉头在第一句的尾音处微微拧了一下。
但他的笔同时在评语栏写下了两个词:“清洁”(clean)与“自持”(poised)。
第二句,他略放长尾音半拍,让乐队的呼吸有一个自然的交接。
弦乐的厚度顺势涌上来,木管在中间支出微弱却明净的光点。
铜管的亮色被刻意压住,只像在高处透了一线。
这不是讨巧的抒情,而是把结构的缝合线缝得平整。
前排一个女学生把原本攥在手里的糖纸塞回口袋。
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跟着钢琴的线条在心里默数。
八分音符的流动段。
他把手腕高度固定在一个低位:
不抬高、不猛压,指腹贴键,音头短而清,线条前行的速度完全落在拍心。
第一主题在乐队处完成回身,钢琴接手与弦乐交错的对话。
他主动收紧自己的音量与延音,把音色压到细而集中的一条线,让木管的旋律像在空中自然伸展开来。
这个细微的调整,让第三排靠右的一位老听众下意识挺直了背。
那是一种带着克制与分寸感的“退让”,在同龄选手中极少见。
喜欢江临舟的听众,从这一刻开始被悄悄拉拢过去。
他们察觉到舞台上的这位年轻人,不只是技巧娴熟,而是懂得如何让音乐呼吸。
发展部压上来。
铜管的和声一层层堆叠,像在舞台背后竖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定音鼓在底部滚出紧绷的颤动。
江临舟的八度与分解不是生硬地推上去,而是以每一个落点为锚,稳稳攀升。
重音短促而精准,像工匠用同一角度敲下一排钉子,线条笔直,没有一丝歪斜。
以前,他会在这里为了气势把手臂的力量全部压出来,结果后半段气息涣散、体力下滑。
重生后的这几个月,他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复到少年时期的巅峰。
耐力和控制力都回来了。
今天,他有意收着,把真正的爆发压在后面。
像一名长跑选手在前半程稳住节奏,等到终点前再倾尽全力。
观众席左侧,有人微不可察地换了个坐姿,似乎在暗暗跟着节拍。
那个对“冷感”不适的男评委再次皱眉。
他依旧不喜欢这股压抑的气息,可他已经无法用“表面工整”来解释眼前的完成度。
他在纸上补写:“Structure unusually clear; breathing with the orchestra perfectly aligned。
在他的习惯里,第一句是对整体框架的肯定,第二句则意味着钢琴和乐队的呼吸几乎在同一个脉动里,这在青少年组极少见。
江临舟的心,却并没有因为顺利而松一分。
现实的压迫感还在,他的心绪因此收得很紧。
别人也许会在此刻感到兴奋,他却把注意力全部压在节拍和呼吸上。
每一个落点,都像踩在细窄的钢索上,容不得分神。
他不刻意去寻找“享受”的感觉,只是让音乐一步步推进。
对他来说,这是必须完成的事,而不是可以挥霍的情绪。
再现部归来,他把力度压进极窄的区间,像是将水流收束在暗管里,让后续的能量得以在其中缓慢积聚。
观众的注意力此刻已被牢牢拴住。
原本零星的咳嗽声在空气中自行消隐,翻动节目单的轻响也像被整个厅的气氛吞没。
前排靠中位置,一位平日不轻易表态的女评委从纸堆里抽出一张小卡片。
这是她习惯用于可能进入第一的候选标记;
她把卡片塞在江临舟的名字格子上,却没有完全推进去,留出一角,仍在观望。
华彩前的桥段,他把踏板再抬浅一线,和弦不扩张,让内声部旋律保持可读。
高潮终于抵达。
八度成排掠过,低频在地板下微微震动。
有人下意识攥紧膝上的包,有人将身体又向前挪了半个拳宽,像要靠近一点,确认这股力量的来源。
喜欢他这种演奏风格的人,在此刻彻底被说服。
他们在冷漠的外壳下听见了火;
而那位一直嫌他“病态气质”的男评委,笔尖在半空停了片刻,最终缓缓写下:“Formidable.”
终止前最后的合身,他把右手一个八度压得比计划更紧。
不是快,而是紧,像把聚拢的力从指根推至指尖。
收束短促,尾音放进乐队的终止和声里。
他的双手悬停在空中半个呼吸,才缓缓离键。
静。
并不是空无反应,而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停顿。
全场像被那最后的和弦压住,谁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。
有人缓慢吐了口气,有人悄悄放松肩膀。
第一排的白发评委将那张半露的卡片完全推进格子里。
最边上的男评委依旧不耐他身上的气质,嘴角绷着,但在“技术”“协作”“结构”三栏里,各画了一个近乎满分的圆。
江临舟没有抬头。
他缓慢吐出一口气,视线停在键面前沿,像在确认指尖与象牙之间的距离仍在。
他知道,这只是段落的尽头,而不是终点。
第二乐章要从这口气里续下去,第三乐章要在它的尽头收束。
他必须把整部作品走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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