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个和弦在空气里沉了下去。
江临舟起身,向观众席鞠躬。
舞台灯光热得发白,他的视线掠过评委席,没有停留。
退场的那一刻,他只感到背后的乐队在缓缓散开,像一堵墙正被有序拆掉。
后台并不安静。
乐手们在收拾乐器,琴盒扣合的声音接二连三。
长笛手从另一侧走来,肩带斜在胸口。她停在他面前半秒,把琴盒往上托了托,目光扫过他略显潮湿的衬衫袖口。
“辛苦了。”语气平平,没有夸奖,也没有多余的修饰。
江临舟只是点头:“你也是。”
她笑了笑,眼角弯起来,像是终于卸下了舞台上的紧绷,笑意里透出几分疲惫。
两人之间的停顿不长,却像在交换一种只有舞台上才能确认的默契。她抬手理了理肩带,继续往出口走去,脚步声很快被后台的杂音淹没。
舞台监督举着夹板走过,确认时间和顺序:“所有选手到候场室等通知。”
声音简短而公式化。
候场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。
有人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像在休息;
有人把乐谱卷成一卷,反复用指尖敲着腿;
也有人低头看手机,屏幕的光一闪一闪,映得脸色忽明忽暗。
空气里有股混合了香水、汗水和木器清漆味的气息。
不浓,却让人很快意识到这里是赛场之后的临时停泊处。
江临舟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。
椅子略低,他把手放在膝上,手指自然张开,微微发热。那是从舞台上带下来的温度,还没完全褪去。
没人主动开口,他也没说话。
偶尔有工作人员推门探头,看看人数,又关上门。
脚步声在走廊来回,远处能听到有人在笑,像是舞台另一侧的技术人员。
时间被拖得很长。
第一次推门进来的助理说“再等十分钟”,第二次又换成“差不多了”,
但过了半小时,依旧没人叫他们上去。
窗外的天色从灰白透进一丝橙意,候场室的灯却一直开着。
长椅上的几个人已经换了姿势,有人抱着臂睡着了,有人开始翻看节目单,把演奏顺序和可能的得奖人逐个默念。
江临舟没参与这种猜测。
他靠着墙,把呼吸调到极缓。舞台上的紧张早已消化成另一种安静。
不是松懈,而是等待下一次落点的那种安静。‘’
他很清楚,真正的结果在评委桌那边决定,与其试图揣测,不如把力气留在最后一步。
走廊的声音忽然密集起来。有人喊着“准备上台”,夹板敲了敲门框,报出名单。
所有人起身,衣料的摩擦声混在一起,像一阵细密的风。
有人拉了拉领口,有人整理发饰,也有人什么都没做,只跟着队伍移动。
他们被带到舞台后侧,沿着一条狭窄的侧廊站定。
空气里还残留着灯具烤出的热和舞台木地板的淡淡漆味。
透过幕布的缝隙,可以看到观众席在低声交谈中逐渐归于安静,偶尔传来一声咳嗽或座椅轻微的摩擦声。
主持人已经站在台口,低头翻看手里的卡片,试灯的白光从他脚下缓缓扫过,又一次暗下去。
江临舟站在队伍的最末端。
他的视线没有刻意移动,只是在视野范围内捕捉那些微小的动作。
前面几位选手的站姿各不相同。
最前面的刘文浩单手插在裤袋里,脚尖轻轻点着地板,动作很小,却带着规律感,像是在心里默数节拍,也像是在用这种节奏消磨时间。
陈雨薇排在第二位。
她的双臂自然下垂,手指在身侧极轻地动了几下,节奏极稳,像是在暗暗跟随一段旋律。
她的呼吸均匀,嘴角与眉尾的线条没有变化,显然不打算把任何情绪外露。
第三位的秦致远微微弓着背,双手合在腹前,拇指反复摩挲。
视线在地面与幕布缝隙之间来回切换,像是在努力控制呼吸,却又忍不住想看台前的动静。
第四位的王姓女选手双手交叠在身前,指节有些绷紧。
她的目光偶尔扫向幕布缝隙,眼神里带着不安的急促,每次又很快收回。
第五位的周明远肩膀放得极平。
背脊停职,下颌微抬,眼神落在模糊的前方。
看不出喜悦,也看不出紧张,倒像是在心里反复推算着什么。
江临舟没有出声,也没有刻意去揣测他们的心情。
那只是他眼中的几个定格画面,在结果揭晓之前,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静默里。
他们之间没有交谈。
空气像被舞台背后的厚幕布拦住,带着一点积蓄已久的热气。
另一侧传来工作人员短促的脚步声,鞋底与木地板的摩擦清晰可辨,夹杂着对讲机里偶尔的低语。
片段式的词语、听不清的数字,像是最后一次确认名单与灯光顺序。
江临舟的肩背还留着演奏时积下的余温,肌肉微微绷着,却已不再颤动。
江临舟的心跳缓了下来。
不是放松,而是进入一种极低频的静止,连呼吸都刻意维持在同一节奏。
结果已经定下,留在评委桌上。
这一刻的他只是站着,不去想、不去猜,只等主持人的声音响起,把答案读出来。
前方的幕布缝隙微微透光,舞台上的主持人走到台口。
主持人做了简短的开场,语速平稳而克制。
舞台监督示意所有选手从侧廊绕到前台,沿着琴台侧边走向观众席的前排。
灯光打在他们的侧脸上,随着步伐微微晃动。木地板在鞋底下发出细小的声响,被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的氛围吞没。
前排的椅子已经空出了位置,背后是整片沉着的视线。
几名选手落座时,能听到座椅缓缓回弹的轻响,像是一串被拉长的呼吸。
江临舟坐在最右侧,能看见侧台的幕布和评委席。
几位评委的评分表已经合上,笔被随意放在桌上。
他们的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前排的选手们。
最中间的一位低声说了句什么,引来旁边评委轻笑回应。
有人微微点头,像是在附和,也有人嘴角一挑,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意味。
这种笑意并非轻蔑,更像是在看一场刚刚落幕的棋局。
心里已经有了答案,却还想看棋手的反应。
舞台上的灯光从他们的肩头滑过,把那几道神情镶进明暗交错的光影里。
江临舟没有避开,反而抬眼看了过去,目光只是轻轻掠过,又落回舞台正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