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光从高窄的窗落下。
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列函数,白灰轻轻抖落。空气里有粉尘的味道,也有旧木桌微弱的漆味。
数学老师站在讲台前,节奏稳定地推进。数列,应用题,圆锥曲线,大题接踵而来。
回答者寥寥。有人撑着腮帮,眼皮忽上忽下。有人把课本竖成屏障,拇指在下方隐秘地滑动手机。
江临舟坐在教室中后排,脊背自然地挺直,与椅背保持着恰当的距离。他的笔记本摊在桌面上,字迹清晰工整,每一步推导都条理分明,逻辑严密。
遇到复杂问题时,他的笔尖会稍作停顿,随后又继续流畅地书写下去。这些知识对他而言并不陌生,前世积累的思维习惯让他能够轻松地理解和吸收。他不觉得吃力,也不感到骄傲,一切平静而自然。
他不参与周围的讨论,偶尔有纸团传过来,便侧身避开。四周的嘈杂声仿佛隔了一层,与他无关。
下课铃响起时,他合上笔记本,安静地收拾好东西。
走廊的光比教室更亮,学生从各个门中涌出,话题迅速分叉。
有人讨论午饭吃什么,有人抱怨作业太难,也有人兴奋地提起即将到来的比赛。一个男生高声笑道:
“这两天别叫我,我要闭关冲刺了!”笑声很快被杂乱的脚步盖过。
江临舟顺着人流往楼梯口走,神情平静。
路过公告栏时,他瞥见全国青少年音乐大赛的宣传海报。
色块鲜明,赛事安排整齐罗列,日期冷静得不带任何情绪。
他没有停留。
这一切于他,既是一场重逢,也是一次新的开始。
下午的琴房大楼,如同一个巨大的共鸣箱,各种乐器的声响在其中交织、碰撞、发酵。钢琴、小提琴、单簧管,以及偶尔传来的人声练唱,混杂着走廊地板的吱呀声和远处隐约的节拍器滴答,构成了一片特有的、充满焦虑与
渴望的声景。
江临舟穿过这片声场,神情平静地走向走廊中段那间熟悉的琴房。
这间琴房是钢琴教研组组长唐老师特批给他使用的,相较于其他需要抢预约,时常轮换的琴房,这份“特殊待遇”本身,就足以引来诸多目光。
他推门而入,将外界的嘈杂稍稍隔绝。房间简洁而实用。他没有立刻开始,而是先调整了琴凳的高度与距离,静坐片刻,如同运动员上场前的热身与凝神。
随后,练习开始。从哈农到音阶琶音,极度标准、均匀、冷静。
每这不是宣泄情感的演奏,而是近乎严苛的机能维护与精度校准。
汗水渗出,他用纸巾轻轻蘸去,动作不停,眼神始终专注在指尖与琴键的接触点上。
基础的锤炼持续了整整四十五分钟,一分不差。
接着,他翻开了斯克里亚宾的练习曲谱。他的练习方式很特别,极少从头到尾流畅地演奏,而是反复打磨那些被铅笔圈出的技术难点段落,拆分、慢练、组合,调整着触键的深浅、踏板的时机、声部的平衡。琴声从门缝中流
淌出去,稳定而富有穿透力。
琴房的门紧闭着,但这稳定而持续的琴声,成了走廊背景音的一部分,也引来了路过学生的窃窃私语。
“听,是江临舟那间吧?啧,唐老师真是偏爱他,这间采光好、隔音也不错的琴房,都快成他专属练功房了。”一个略带羡慕又有些酸溜溜的声音说道。
“嘘??小点声。不过话说回来,别说,他确实有资本啊。”
另一个声音接话,语气更客观些,“上次校内选拔赛,他赢陈雨薇的那场,你没看吗?唐老鸭是相当中意这个他的新门徒,之前有一次给我们班上大课,一节课都在夸他。”
“可校内是校内,这次是全国青少年大赛,‘青赛’啊!水准能一样吗?评委看的不仅是技术,还有舞台表现力、音乐感染力,那种......那种能抓住人的劲儿!他弹得是准,但总觉得太冷了点吧?”第一个声音反驳道,提出了普
遍的质疑。
“没错,而且这种全国性的大赛,经验太重要了。
听说周明远昨天泡在琴房练到凌晨一点,保安大叔都来催了好几次,得亏琴房里宿舍远,否则我非要去举报他扰民。
不过人家在外面参加过的比赛多了去了。虽说拿的都是老二,经常被陈雨薇截胡。但是没人会记住亚军,除非他一直是亚军。江临舟呢?好像就一直自己闷头练吧?”
“所以说啊,光有技术不够的。他选的曲子也还是这么冷门,在这种大赛里能不能讨好评委还真不好说...感觉他还是缺了点大赛的历练和眼光。”
对话声渐渐远去,融入了走廊的其他杂音中。他们的议论并非恶意,更像是一种基于普遍认知的判断。
天赋固然重要,但大赛经验、名师指点,选曲策略,同样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手。在这些方面,江临舟似乎处于劣势。
然而,琴房内的江临舟,对门外的议论充耳不闻。
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解构与重建音乐的微观世界里。对他而言,极致扎实的基础是确保工具绝对可靠的唯一途径,而反复打磨曲目,则是为了将作品修缮到自身美体系内的完美。
重生的经历让他剥离了寻常青少年对于胜负的过度焦虑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植于心的、对艺术本身的高度专注与冷静掌控。
比赛,于我而言,更像是一个验收成果的节点,而非证明什么的战场。
我这异乎异常的热静,这种对枯燥练习甘之如饴的专注,以及透过门缝传来的、始终如一的,听是出任何情绪波动却精准有比的琴声,都在有声地暗示:那副激烈里表之上所蕴藏的真实实力,或许远比旁人根据经验和常规所
做出的判断,要深刻得少。
窗里的光线逐渐西斜,我按停计时器,开始了那一轮的练习。
收拾乐谱,整理琴房,一切井井没条。当我走出琴房,再次穿过这条依旧后出的走廊时,神情依旧激烈,仿佛刚才这几个大时的极致专注从未发生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