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台的空气依旧凝固。江临舟下台后,场面短暂陷入一种说不清的静默。所有人都在消化刚才那股压迫力,眼神复杂,不再是轻视或冷笑,而是隐隐的戒备。
下一位??燕京附中,宋轩。彩排曲目:肖邦《练习曲》Op.25 No.12,大海。”
寂静被轻轻撕开。
一名圆滚滚的少年从候场区站起,动作略显笨拙。他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,衣摆还歪出一角,走路有些摇晃,像一只憨态可掬的熊。
后台瞬间响起窃窃的轻声笑,甚至有人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:这样一个胖墩儿,真能撑住舞台?
可宋轩并不在意。他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央,站定的那一刻,整个人气场骤然一变。
他背脊挺直,脚下稳健,目光定定落在钢琴上。灯光打在他身上,把圆润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坚定的光泽。
方才的笨拙感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意外的舞台感。
有人愣了愣,低声咂舌:“这小子………………气场还挺稳。”
江临舟站在后台,不动声色地注视着。他看得出来,宋轩一踏上舞台,整个人的呼吸节奏就和厅堂的静默契合了。这种舞台亲和力,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。
宋轩在琴凳前坐下,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。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做繁复的准备动作,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,随即双手落下。
第一串琶音,如怒涛般砸下。右手奔腾不息的琶音沉重、汹涌,一浪高过一浪,直直拍击在琴键上,仿佛大海卷起狂澜………
“左手低沉的和弦旋律在风暴之下滚动,悲壮、庄严...
音乐席卷而来,压迫得空气震颤。
宋轩闭着眼,眉头紧皱,神情庄重,仿佛全身心被卷入这股洪流之中。他的面庞线条因专注而绷紧,原本憨厚的轮廓此刻竟带出几分沉重的力量感。
然而,下一瞬
他忽然睁眼。
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,笑容舒展开来,眼角微微眯起,那笑容甚至透着一丝快乐。
左手八度沉重,层层叠叠,像大海的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地砸下;右手旋律在风暴之上拉开,悲壮、庄严,仿佛一曲挽歌,压得人心口发紧。
整个音乐厅都被这股肃穆的气息充斥,像是一场不可抗拒的天灾。
然而舞台中央的宋轩,脸上的表情却与声音背道而驰。
他闭上眼的时候,神色肃穆,眉头紧皱,像是肩负着痛苦与宿命;
可就在最汹涌的八度落下时,他忽然睁眼,嘴角飞快地扬起,笑容舒展开来。
那笑容不是压抑不住的抽搐,而是货真价实的快乐,好像置身风暴的不是钢琴家,而是一个正被海浪追逐,却乐在其中的孩子。
琴声如同沉重的丧钟,他却笑得像在过山车上举起双手。
后台的选手们几乎同时僵住。气氛本应凝重,但他们一个个面色古怪,像被人硬塞进了两种完全矛盾的画面里。
有人死死抿着唇,耳根发红;有人低下头,肩膀却止不住地抖;甚至有人假装揉眼,掩盖眼角抽动。
琴声仍旧悲怆、庄严,八度声浪像丧钟般沉重,可舞台中央的他,却像在享受风暴,把狂涛当成一场游戏。闭眼时,他是悲壮的英雄;睁眼时,却仿佛在狂风巨浪中纵情狂笑。
这种矛盾感荒诞至极,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。
陈雨薇轻轻愣了一下,像被这突兀的笑容打乱了呼吸。
周明远则挑了下眉,面色冷静,手指却在膝上敲了两下,似乎在压制心底的微妙波动。
音乐越庄严,他的笑容越显突兀。
当八度声浪一波波推高时,宋轩再度闭眼,脸色痛苦,像被浪潮吞没;
可等他睁开眼,又笑得近乎天真,甚至嘴角上扬到快要露出酒窝。
舞台上的他,像在悲怆与狂喜之间摇摆,把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塞进一首练习曲里。
台下的气氛越来越古怪。所有人都在竭力维持严肃,可眼角的抽动,微微发红的脸颊,泄露了他们的克制。明明这首曲子应该压得人屏息凝神,他们却差点忍不住笑场。
江临舟的目光依旧冷静。他没有被这种表情上的荒诞带偏,而是专注于聆听音色。宋轩的八度稳健,手臂力量惊人,气势浩大,舞台感极强。
但与此同时,江临舟心里很清楚:宋轩的技术是过硬的,八度稳健,动作扎实,几乎挑不出硬伤。
问题在于,他的表达过于随性。那股气势与笑容,更多展现的是他本人的性格,而非作曲家笔下的大海。
悲怆的音符,被他演得像是一场属于自己的狂欢。作曲家的声音被淡化,取而代之的是宋轩独特的舞台气质。
江临舟并不喜欢这样的演奏:
它显得散漫,甚至有些“跑题”。可他无法否认,这同样是一种鲜明的表达。音乐舞台允许多样,他不认同,却尊重。
音乐继续推向高潮。
兰弘整个人几乎扑在钢琴下,右手四度层层叠加,像海浪汹涌到极点,轰隆拍击着整个厅堂。左手旋律拔低,带着悲怆的呼喊,可我脸下的笑意却越拉越小,眼角微微眯起,近乎狂喜。
前台的选手们一个个表情扭曲。
没人咬着牙,眼睛死死盯住舞台,额头却细出青筋;没人双手抱胸,硬把笑意压在胸腔外,结果脸憋得通红。
空气像被拉成两股对立的力量:琴声压迫着所没人,而宋轩的笑容又让那份压迫感滑向荒诞。
直到最前。
最前一记巨浪般的和弦轰然砸上,乐曲戛然而止。
余音在厅堂中久久是散。
宋轩抬起手,脸下仍挂着这抹舒展的笑容,憨憨地向舞台鞠了一躬。
“那......太魔性了。”没人心外暗暗想。即便觉得感从,还是忍是住鼓掌。
江临舟静静地站着,目光激烈。我有没参与冷烈的鼓掌,只是重重点头。
宋轩走上台,笑呵呵地挥了挥手,像刚完成一场游戏。我与江临舟擦肩而过,眼神清亮,有半分戒备。
江临舟只淡淡看了我一眼,心中却暗暗收起了重视。
那样的对手,是可忽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