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台的氛围随之变得复杂。笑语,低声的议论,若有若无的目光交错在一起。
到这个节点,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底。谁的手指干净,谁的音色厚实,谁又在关键处露了怯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有的人面色沉静,似乎在消化自己的不足;有的人兴奋,眼里闪着光,仿佛急于让别人承认他的亮点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紧张,不再是初见时的轻视或试探,而是逐渐凝结成一种“对手”的确认。
江临舟站在人群中,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。他没急着说话,只是默默把别人演奏时的片段在心底过了一遍。陈雨薇收拾谱子时抿了抿唇,眼神不自觉掠向某个方向。周明远神色淡漠,却在背后双手合扣,指节绷得发白。
等所有人陆续走出场馆,唐屿才收回目光,简短地开口:“结束了。回去吧。”
他话音不大,却立刻让学生们跟上了步伐。
场馆外的夜风带着些凉意,吹散了厅堂里残留的热气。门口并没有等待的专车,唐屿看了眼时间,伸手拦下一辆出租。
车子缓缓停下,车灯映出几人的影子。唐屿先示意学生们上车,自己最后坐进副驾驶。
车厢里一开始很安静。江临舟靠着车窗,目光落在模糊倒退的灯影上;陈雨薇抱着谱袋,头微微侧着,像是神思早已飘远;周明远则双臂抱胸,眼睛阖着,仿佛在养神。彩排一天的消耗,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。
司机见几人都没说话,便随口和唐屿攀谈起来。从这座城市的堵车,说到附近新修的地铁线,又说起最近某场大型演出的票价。唐屿偶尔应几句,声线平淡,却保持着应有的礼貌。
车厢里的对话就此形成两层:前排断断续续的闲聊,和后排三位选手各自沉默的思绪。外面的街灯一盏盏掠过,光影像琴键般闪动,映在他们安静的侧脸上。
车厢里摇晃的灯影一闪一闪,三人的思绪也各不相同。
江临舟静静靠着车窗,城市的夜景从玻璃上映到他眼底。他忽然涌起一种微妙的错觉?????切都似曾相识,仿佛自己走过的轨迹正被重新描摹。重生后的他,再次踏入这个舞台,再次面对这些人,像是故地重游。既陌生,又
奇幻。那种命运的重叠感,让他胸口微微发紧,却也更加清醒。
陈雨薇则把谱袋紧紧抱在怀里。疲惫裹住了她的身体,可心底却有一股隐隐的兴奋仍在涌动。她清楚地知道,今晚只是开始,真正的较量还在明日与未来。疲倦没能浇灭那股火苗,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在逼近某个值得全力以赴
的节点。她轻轻呼出一口气,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一点。
至于周明远,他闭着眼,神色冷静得像一潭止水。看不出在思索,亦看不出在回避。无论是疲惫、期待,还是隐秘的较量心思,都被他收拢在那副沉默的面具后。就连偶尔随着车身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肩膀,也显得分寸拿捏得
极准。
于是车厢的氛围,便在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中沉默前行。
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,夜色已经很深。几人一言不发地下车,直接走进熟悉的大堂。灯光依旧明亮,却因为太晚而显得空旷。
唐屿在电梯口停下脚步,回头叮嘱一句。
“今天就这样,好好休息。明天不比今天轻松。”
说完,他率先走进电梯。陈雨薇和周明远默默点头,各自跟上。
江临舟回到房间,第一件事是洗了个热水澡,把白天的疲倦驱散。镜子里浮起雾气,他看着模糊的倒影,胸口那种“故地重游”的感觉再次浮现。仿佛命运把他重新拉回这里,却又给了他一次改写的机会。
水汽渐渐散去,浴室里只剩下水滴滑落的声音。江临舟用毛巾擦干头发,动作很慢,可心绪却没有随之平静。那股奇异感像潮水一样反复拍打,让他难以彻底放松。
他走到窗前,拉开半扇窗帘。夜色正深,街道的灯火在远处延展。
胸口隐隐的躁动提醒他,如果现在躺下休息,必定会辗转反侧。
思绪一合,他便做了决定。
江临舟换上宽松衣物,把谱袋重新拿起,指尖在袋面轻轻摩挲了一下。随后,他推门而出。
酒店副楼的三层是专门辟出的练琴区,平时需要提前预约,前台会发使用卡。但他心里清楚,这个时间大多数选手早已筋疲力尽,不会再来。空荡的走廊注定无人,他索性没有去管那些规矩。
反正也不会怎么样,就算遇见人,大不了说一句“睡不着”。
副楼三层的走廊比主楼要窄,天花板低,光线单调。壁灯均匀排列,把地毯映得泛灰。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清洁剂味,混杂着木头和旧墙漆的气息。
并不是空无一人。走廊尽头有几扇门下透出窄窄的光缝,琴声隐约传出,却被厚重的隔音墙削弱,像水底的声音,模糊又不成形。偶尔能听见门把轻轻一响,有人抱着谱子走出来,神情疲惫,步子匆匆。整层楼空旷而压抑,
几个人影反倒衬得更稀薄。
江临舟推开其中一间练琴房的门。房间不大,四周全是深灰色的吸音材料,连天花板也覆盖得严严实实。灯光冷白,照在角落那架立式钢琴上,把黑色的漆面映得发亮。没有任何装饰,只有一张小凳、一面镜子、一盏台灯,
像是专门为孤独的练习而设。
他把谱袋放到一旁,拉开琴凳坐下。隔音房里的空气很闷,仿佛与外界完全切断。手指落在琴键上,冰凉的触感让他呼吸沉了一下。
起初只是简短的音阶,干净、稳定。声音被厚厚的墙壁吸收,几乎不再反射,仿佛这些音符只存在于他与钢琴之间。随后,他挑了彩排时心中仍有疑虑的段落,低头专注地反复拆解,每一次都咬得更准。
汗水很快在额头浮起。他并没有加快速度,而是像在小心打磨石料,把每个细节琢磨得更清晰。渐渐的,胸口的浮躁像被一层层声音覆盖,沉下去了。
房间外只剩我一人的节奏。里面常常传来脚步声,却被隔音层阻隔,近乎听是见。我甚至分是清是现实外的动静,还是心底幻出的回响。
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被退一个独立的世界外,只没钢琴与我,别有我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