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临舟低头收拾谱子，动作不快。琴凳前落了一张便签纸，是刚才练习时掉的。
他捡起来，顺手塞进谱包。
等钢琴盖合上，厅里的脚步声已经稀稀落落。
他背起谱包，正要离开时，那位长笛手也从另一侧走来。
两人刚好照面。
她拎着乐器箱，头发有点散乱，眼下略带倦意，像刚卸下某种角色。
看到他，只是轻轻点了下头，没说话，继续向前。
但走了几步，她忽然停下，转头说：
“你刚刚那段，f小调转e大调……顺多了。”
江临舟略微一愣，低声说：“谢谢。”
她喝了口水，像是随口评论，又像认真想了下：
“你脑子跟得挺快的，但有时候身体反应还在前一拍，不过后面好多了。”
“你是说我听得太快？”
她没直接答，只说：“有时候吧。”
她提了提手里的箱子：“我正式演出那天会换短笛，第二乐章有一段特别短。你那里如果抢，我会直接错过进场。”
江临舟点了点头：“我记住了。
她没立刻走，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，又移开，像在确认什么。
几秒后，她忽然补了一句：
“今天到现在，你是我们排得最顺的一个。”
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波，没有夸赞的意味，也没有比较的姿态，只是像陈述一个事实。
江临舟一时没说话，只低声回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她转身准备离开，走了几步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他一眼：
“希望正式演出那天也是。”
然后便走远了，脚步未停。
江临舟站在原地，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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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宿舍时，天已经黑了，走廊的声控灯晃了一下，亮起又灭。
江临舟推开门，寝室里只开着一盏台灯，暖黄的光打在桌上。
李锐没开主灯，大半边脸藏在上铺的阴影里，抱着MP4看视频。
屏幕亮光一闪一闪地映着他半张脸。
听到动静，他探出头来：“哟，您回来了。”
江临舟“嗯”了一声，把谱包搁回桌上。
“怎么样啊？你们那乐队练得怎么样？我听说他们是请外面的交响团来的？”
李锐从床上翻身下来，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过去，像是有点按捺不住兴奋。
“挺难。”江临舟拧开水壶灌了两口，“跟独奏不一样。”
“你弹得那首，是不是肖邦的e小调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人弹那个……不过说真的，记不清旋律了。”
李锐坐到桌角上，抱着手臂晃着腿，
“我不太懂音乐。但最近你练得挺疯的，我都看出来了。”
江临舟没说什么，只是把谱子抽出来翻了两页，眼神落在某个熟悉的段落上。
李锐看他这样，嘴角扬了一点，又带着点困惑开口：“你干嘛突然变这么认真啊？”
江临舟指尖摩挲着谱角，顿了一下：“也不是突然。”
“你以前……也不是不认真。”
李锐想了想，“那个跟我一起混才是我的好兄弟啊。现在这劲头，真不像你。”
江临舟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气氛顿了一会儿。
李锐忽然站起身，把门虚掩好，又靠着墙坐下，对着江临舟傻笑说：
“你知道吗？今天下午，我溜去你们那边听了一耳朵。”
江临舟抬眼看他：“你去了？”
“就在外头，躲着没让人发现。你弹得那个段子……挺他妈帅的。”
李锐笑了一下，“那个点我正好赶上，看见你跟乐队一块儿进那段旋律，特别整齐，好像你们排了好多年似的。”
江临舟没接话，只是把那一页谱折了一个角，像是在做某种标记。
李锐沉默了一下，又自顾自开口：“说实话吧，我羡慕你。”
江临舟没预料到这句话，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“以前吧，我总觉得我们是一类人。上课迟到，作业糊弄，日子混一下就完。”
李锐低声笑了一下，“但你突然……变了。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想装一下，结果你真干了。”
“我没想那么多。”江临舟说。
李锐扯了下嘴角：“我挺羡慕你的。”
“你羡慕我？”江临舟挑了下眉。
“嗯啊。”
”你家里那么有钱羡慕我干啥？”
李锐翻了个身，脸转向墙，“你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吧。至少你是认真弹琴的。”
他顿了一会儿，又道：“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混吗？”
声音低了一点，语调却平稳得出奇。
“我小时候家里没那么好，那时候天天想着出人头地。后来家里忽然爆富，我爸靠炒房地产翻了身。钱来得太快了，快到我都不知道要干嘛了。”
江临舟没有说话，安静地听着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李锐笑了一下，“我爸那天吃饭时候说，‘你啊，就安心过舒服日子，别折腾了。’”
“他是真的不在乎我干嘛。”他说着，仰头靠在墙上，声音像是从天花板反弹回来。
“可我总觉得……这不对。”他继续说，“我现在手里有的，都是我爸他们赚来的。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们。我就算再努力，也不是我自己开始的游戏。”
江临舟还是没说话，但那一刻，他理解了李锐。
李锐低下头，看向他，忽然轻声说：“可你不是。你现在做的事，是你自己选的。你真喜欢钢琴，对吧？”
江临舟点点头。
“那你就一直弹吧。”
李锐说：
“不管别人怎么说，不管你家里咋想，你就一直弹。起码这样，老子以后还能吹一吹，我有个兄弟是个钢琴家。”
江临舟笑了，是真的笑了。
李锐也笑了：“别太感动，记得回头给我签名一张。”
“你写名字比我好看。”江临舟说。
“那不一样。我写了没人要。”李锐说着站起来，伸了个懒腰，“走了，我得洗个澡，我耳朵都出汗了。”
他走出门口，又探回来一句：“你别光练琴，偶尔出来打个球也成。”
“我手指不能碰球。”江临舟说。
“那你站场边喊两句也行。”
门关上的时候，宿舍一时安静下来。
江临舟坐回桌前，望着谱子，没有继续翻。
他手撑着额角，闭了一会眼，耳朵里似乎又响起了那个段落里乐队的合奏声。
这一晚，他没有练琴，也没有想旋律。
他只是觉得，窗外晚风吹进来的时候，某种压力，悄悄地卸了下去。
不是因为被理解，而是有人在旁边。
正好一起坐着，说话，不说话，没差。